你以為我會沉溺於小說家的虛名之中,忘記對你的仇恨嗎?
否,否!我那些血腥的小說正是懷著對你極深沉的恨意才寫出來的,那種猜疑心……那種執著……那種殘忍……無一不是來自於我執拗的複仇心理。讀到這裏,恐怕沒有人不會為蘊藏其中的妖氣顫抖吧!
靜子小姐,如今我的生活都已經安定下來了,隻要金錢與時間許可,我就會努力尋找你。當然我並不再堅持把你搶回到我身邊,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願望。我已娶妻,是為了解決生活不便而娶的,形式上的妻子。但,對我而言,妻子與愛人完全是兩碼事。即使我已有妻子,也未曾忘卻對愛人的怨恨。
靜子小姐,如今我終於把你找出來了。我因狂喜而渾身顫抖,多年的夙願終將得償。我花了很長時間,用構築小說劇情的歡欣心情構思複仇手段。我深思熟慮,思考最能讓你痛苦、讓你害怕的方法。終於,實施這個方法的機會來了。
你應該可以從文字中感受到我的歡喜吧!
你就算報警我也不怕,你妨礙不了我,我已做好萬全的準備。這一年來,新聞、雜誌記者都在謠傳我下落不明。他們不知道這是報複計劃的第一個環節,而認為這是我討厭與人為伍和喜好秘密行動的低調作風。這個料想不到的猜測倒是幫了我一個忙,我可以更周密地向世人隱瞞行蹤,也就能更隱蔽地進行對你的複仇行動。
想必你迫切想知道我的計劃吧!但我不能透露,恐怖必須逐漸逼近才能產生效果。但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知道,我也不吝泄露整體計劃的一角。譬如,我可以立刻說出發生在你家及你身邊的大小瑣事,不出一絲差錯。
晚間七點到七點半之間,你倚靠在臥室中的小桌閱讀小說。你隻看完了廣津柳浪短篇集《變目傳》中的《變目傳》。
七點半到七點四十分之間,你讓女傭端來茶點,吃了兩個風月的紅豆餅,喝了三碗茶。七點四十分前去如廁,約五分鍾後回房。直到九點十分左右這段時間,你一邊編織一邊沉思。
九點十分,你丈夫回家。九點二十分至十點左右,你陪丈夫喝點小酒、閑聊。丈夫向你勸酒,你喝下半杯葡萄酒。那瓶葡萄酒是新開的,杯中掉進一小片軟木塞碎片,你用手指把它撈出來。小酌結束後,你立刻命令女傭替你們鋪床。兩人如廁後就寢。直到十一點兩人都沒有睡著,你再次躺回床上時,家中走得稍慢的大立鍾恰好報時十一點整。
看到這份猶如列車時刻表般精確的記錄,你不覺得恐怖嗎?
致 奪走我終身愛情的女子
二月三日深夜
複仇者
“很久以前我就聽過大江春泥這個名字,但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就是平田一郎。”靜子麵露不快地向我說明。
事實上,知道大江春泥本名的人,在作家之中也是少之又少。就算是我,若非從常來找我的本田口中聽說他的本名及事跡,恐怕也永遠不會知道平田這個名字。他就是一個這麼討厭人群、不願露麵的男人。
平田的威脅信還有三封,其內容大同小異(郵戳上顯示的郵局各不相同)。開頭都是複仇的詛咒話語,之後再詳細地記錄靜子某夜的行為,還附上相應的時間。特別是她臥室裏的秘密,不管多細微的隱私,都被描述得細致入微、令人羞赧。然而不論是描寫令人臉紅的舉止或是某些輕言細語,用詞都極為冷酷。
我能體會靜子把這些書信拿給別人看會有多羞怯與痛苦。
但她寧可忍受這些羞恥與痛苦,公開事實,並且選擇我作為她商量的對象,我的回答當然必須非常謹慎。這件事一方麵顯示了她多麼害怕讓丈夫六郎得知過去的秘密,也就是她在婚前已不是處女的事實;另一方麵,也證明了她對我是如何的信賴。
“除了丈夫那邊的親戚,我已經沒有半個親人了,至於朋友,也無法商量這種事。請原諒我如此無禮,因為我總覺得隻要誠心誠意拜托,您會很樂意教我該如何處理……”
聽她說完之後,一想到自己受到這個貌若天仙的女人如此的信賴,我心裏便興奮得猶如一頭小鹿亂撞。我想,她之所以會找我商量,和我與大江春泥同為推理作家——至少在小說方麵,我們是同以推理見長的優秀作者——不無關聯。但,若不是她對我具有相當程度的信賴與好感,恐怕也不會找我商量這種羞於啟齒之事。
不消說,我即刻答應靜子的要求,承諾她願盡綿薄之力。
大江春泥能掌握靜子如此詳盡的行動以及言辭,這不是小山田家的仆役被收買了,就是他自行潛入府邸,躲在靜子身旁,再不然就是與上述兩種相差無幾的卑劣行徑,除此之外別無可能。因為由其作品風格看來,春泥難保不會做出此類超出常規的舉動。於是,我根據上述的想法詢問靜子是否察覺到一些不尋常的跡象,但不可思議的是,似乎完全沒有任何異狀。
家中的仆役彼此熟識,長年住在館內,而小山田又比一般人更注重府邸大門與圍牆的保安,防範得幾乎連隻蚊子也飛不進去。縱使大江潛入府邸內,但要躲過仆役的眼睛進入位於府邸深處的靜子夫婦房間,也幾乎不可能。
說實話,我打從心底不相信大江春泥能有如此這般的行動力。他隻不過是個寫推理小說的,又有什麼能耐能做到這些?頂多也就動動筆,寫寫最擅長的文章來嚇唬嚇唬靜子,不可能有超出此類範疇的惡行。關於靜子的行動,他是怎麼了解得如此具體的,我則百思不得其解。但這對他來說也沒什麼,我當時單純而草率地認為,他大概是運用魔術師的機智,靈機一動就輕而易舉地打探出這些事的吧!因此,我用上述想法來安慰靜子,畢竟這樣做比較輕鬆。我極力向靜子保證會找出大江春泥,將盡我所能勸告對方停止如此愚昧的惡作劇,然後請靜子先回家。當時我覺得與其對大江春泥的威脅信作種種無謂的揣測,還不如全心全意用溫柔言語安慰靜子。
當然了,對我而言那也比較愉快。靜子離開時,我還對她說:“這件事最好別告訴你先生,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值得為此坦白你隱瞞多年的秘密!”愚蠢如我,當時隻想盡力延長分享連她丈夫也不知情的秘密,享受她的信賴帶給我的滿足感。
不過,關於大江春泥的下落,我倒是積極尋找著。一直以來,我對這個行事作風與我完全相左的春泥沒有一絲好感,每每見到他用女人猜忌心理的辭藻堆砌起來的小說博得讀者的喝彩時,心裏的無名火便會油然而生。因此,如果進展順利,或許還能揭發他非法卑鄙的行為,令他哭喪著臉懊惱不已。
當時的我,萬萬沒想到探出大江春泥的行蹤竟是如此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