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處是無間道中的無間道,他一定深深牽扯進了當年的製毒工廠中,所以才會不擇手段,在整件事情將要結束時孤注一擲。
而按照音頻中那人的說法,吳處的女兒蓉蓉,竟然是他自己殺死的……
張隊的牙齒咬得咯嘣咯嘣響,卻一句反駁的話都想不起來。
安明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接著用一種摧枯拉朽般的力氣將他拉開。張隊幾乎癱倒在地,安明看著他,理了理領子。
“據我估計,殺死沈楊梅的東西就在這個房間裏,”說著他轉身,走到桌邊拿起吳處桌上的相框仔細地看著,“您知道現場為什麼滿是玻璃渣嗎?我想那一定是為了隱藏什麼別的東西。畢竟,有什麼能比在一杯水裏隱藏一滴水,在一堆玻璃渣裏隱藏一塊玻璃碎片更好的地方了呢?”
說完,安明將那相框反過來,遞給張隊——相框上沒有玻璃,女孩的笑靨如花。張隊倒退了兩步,一股銳利的刺痛從心底慢慢升起。
半晌,他憋出一句話。
“我不信。”他抬頭,看著安明,重複了一次,“我絕不相信老頭子是這樣的人!”
安明挑眉,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片刻後,他第一次失了風度。
“你是不是有病?”
孫小舟抬頭看了安明一眼,安明一臉莫名其妙地瞪著張隊,嘴裏連珠炮似的開口。
“你沒看到我的不在場證據卻相信我,現在看到了吳處長的犯罪證明你居然又不相信,你還是不是警察?”
“你懂什麼!”剛子一聲怒吼,嗬住了安明,“張隊特別尊重吳處,吳處一直照顧他,就像他的爸爸一樣!”
“那又怎麼樣?像而已,又不是親生的。再說了,你們吳處連親生的都能殺……”
安明話沒說完,張隊再次揪住了他的領子。他額邊的經絡爆出,牙齒咬的咯嘣直響,你了半天,卻說不出話。
安明靜了,他舉起雙手,無奈地聳肩,幽幽開口。
“別相信任何人,相信自己的腦子。”
“不會的……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是,他是……他是好人……”
張隊的話虛弱極了,他的胳膊一直顫,熱病般無法停止。
親情友情恩情,再深的情也不敵生死,況且還未到生死,隻用一段音頻,幾張照片,多年的信任就被打得潰不成軍。
張隊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安明。可此刻的他連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安明將他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拉下來。他又恢複了那一臉精明的模樣,油膩的手掌撫著同樣油膩的頭發,露出一個油膩的笑容。
“張隊長,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嗎,您跟我走,我給您看最終的答案。”
說罷他偏頭,孫小姐這時終於將槍放下,還到張隊手中後,跟在安明身後到了門口。她抬腳,猶豫須臾,又回頭看著張隊。
“您……別太難過,老板他——不會出錯的。”
張隊悚然抬頭,孫小姐已別過臉,離開了房間。周圍頃時安靜了。孤燈坐在桌上,剛子手足無措地繞著張隊。
“隊長……”
張隊埋著頭,他的肩垮著,他沒看剛子,隻是摸出電話。
上麵三個未接,兩個是剛子,一個是小劉。
小劉給他發了條短信,寫著:隊長,那件衣服我查出來了,是王侯的。衣服上的血跡——是吳處的……張隊猛地關了屏幕,深深吸氣,顫抖著吐出來。剛子看得心裏難受極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拍了拍張隊的肩膀。
“隊長,也許隻是個巧合呢?”
“我得跟上他們,看個究竟。”
“隊長要不咱……咱不去了?”
“不,我得去!”
“那我跟著你!”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張隊揮手,指著桌上的相框,“這東西,你得帶著去化驗,看是不是有血。”
張隊說完那話時,臉上已經沒有了頹然的神情。他將槍裝入槍匣,昂首闊步地離開了那間房。
八
夜色如墨。張隊開著車,安明的電話如期而至。
“什麼時候給我裝的監聽?”
“沒裝沒裝,第一次見您時幫您換了個手機而已。”
張隊低頭看了眼一邊的手機,從外形到app,和自己用慣的那個無二,不知道安明是怎麼做到的,唯一的解釋是,他已經盯著自己很久了。
“我家裏還有多少監聽設備?”
“兩個,沒放臥室,我是個尊重別人隱私的人。”
安明笑嗬嗬地在電話那頭調侃著,隨即給出了一條地址。
張隊掛了機,一腳踩上油門。車在無盡的黑夜中飛馳而出,轟鳴聲震耳欲聾。而後很快地,他到了安明給的地址——那座被燃燒過兩次的工廠。
大門敞開著,裏麵有人聲在說話。張隊將車停在三米開外的地方,沒出一點聲響。他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口,手機關了靜音,接著給槍上了膛。
他聽見了吳處的聲音。
“我已經解釋過了,當年你爸是自殺,跟我沒有關係。”
“你撒謊,你當時逼著我爸幫你偷了賬本,自己去燒了工廠。過後你不但不兌現承諾,還想殺人滅口,把我爸的信息全部抖給了胡一偉!我爸是被你逼死的!”
盡管很遠,張隊還是一下認出了他。那天工廠大火,來報案的人就是這個聲音。張隊身上更涼了。
“小夥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胡說。你憑什麼指控我是凶手?你有證據嗎?”
“我有。”
那人沉下聲,接著房子裏靜了。片刻後,一陣模模糊糊的,帶著電流和膠卷轉動的聲音傳了出來。
那是一段老舊的錄音,吳處的聲音在錄音裏顯得格外年輕。時間仿佛一瞬被拖回從前,從前的從前,在他還是個好人的那個從前,他對王侯說,你把那本子偷出來燒了,做得幹淨,我會想辦法幫你換個身份,帶著家人去香港生活。
張隊繃直了腳背。廠子裏一時靜極了,第二段錄音響起來,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兒子,這段錄音你拿著,以後你會用得到。媽媽很愛你,爸爸也是,可爸爸被壞人害死了,你要記得,害我們家破人亡的人,叫吳英初。媽媽今天帶著的手槍是爸爸留下的,裏麵沒有子彈。媽媽不會殺人,兒子,媽媽愛你。”
一股淡淡的鹹味在嘴裏彌漫而開,張隊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咬破了下唇。那女人的手槍裏沒有子彈!
“這是我媽給我留的遺言,她沒有殺人!”王侯的兒子強忍哽咽道,“她劫持你女兒,不過是想讓你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招認出來,給我爸一個公道。結果你自己踩碎了監聽器,殺了自己的女兒,還讓外麵的狙擊手以為是我媽動的手!
虎毒不食子,你居然……”
“夠了!”
吳處沉下聲,冷笑了下。
“這些錄音我備份了,放在安全的地方,你若殺了我滅口,那些資料早晚會公布於世。你最好老老實實,照著我說的做。”
“說吧,你想要什麼?”
“我沒我爸媽那麼笨,我要錢!五百萬,這個數目和你當年從胡一偉那裏拿到的比一點也不過分。”年輕人冷笑一聲,“我女朋友早就幫我查到了,你當年做臥底的時候還在外麵欠了巨債,在緝捕行動裏你找到了胡一偉的小金庫,你偷了裏麵的錢去填自己的簍子,結果被胡一偉發現了。他在審訊的時候要求你幫他脫罪,要不然就把你的事情捅出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時拿了多少!”
年輕人的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響起,是安明的。
“好了王先生,不必和他廢話那麼多。吳處,是錢重要,還是半輩子的名節重要,孰輕孰重相信你能掂量清楚。”
“你?”吳處一頓,聲音更低,冷笑一聲接了嘴,“這個胖子,就是你那所謂的女朋友?”
“哈哈,當然不是,我隻是個過路的人。”安明拖長了音,用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語氣接嘴道:“吳處長現在是不是挺後悔當初把我放走的?您本來不還想著,把我放了之後造成逃逸的假象,等時機合適,您再發一張不計生死的通緝令,就能把沈楊梅的事情栽贓到我頭上?現在後悔嗎?”
吳處半晌沒了聲音,過了會兒,他再次開口。
“明天三點,你們來取錢。就你們兩個人。”
張隊猛地往後一躲,就在他完全藏進陰影中後,吳處與他擦肩而過。他在陰暗中看著吳處像一隻尋獵的豺狗般與自己擦肩而過,他身後跟著的陰影在瞬間籠罩了整片夜色。
張隊心如刀割。
不過這刀子沒割多久,安明就跟著出來了。他站在張隊前方不遠處抽著煙,一個接一個吐著煙圈。片刻,那煙隻剩一半了,他丟在地上踩滅之後,另一個身影出來,佝僂著背。
安明回頭看著他。
“王先生,想好了?”
“想好了,不變了。”
“好,明天三點,這裏見。”
張隊直覺那句話是說給他聽的。他本該這個時候就逮捕麵前的兩個人,可不知為什麼,他卻忍住了。
九
下午三時,烈日當空。天氣猛地熱了,空氣被烘烤得發出脆響,像花開的聲音。
張隊在倉庫的角落裏等了一整天。中途他似乎睡過去了,又好像沒有。夢裏紛繁地走過許多人和事,可他們都是黑白的。
他的父親是黑白的,吳處是黑白的,蓉蓉是黑白的,剛子,小劉,最後連他自己也一樣是黑白的。
大家都死了,塵歸塵土歸土。
死了多好,活著是受罪,日複一日沒有盡頭。
而後安明和那個青年男子來了,安明對他的態度很恭敬。
再然後,吳處也來了。
張隊甚至不想記起吳處是怎麼來的,陽光之下,老頭子已經不是那個他認識的人了。他的腰上別著槍,他提著箱子,他的另一隻手還拉著個女孩,那個姓孫的女孩子。
他們都進去了,張隊就睡在倉庫的一塊木箱後麵。他上了膛的手槍從昨晚開始,沒有離開過他的掌心。
他聽見兩邊對峙的聲音。
孫小姐是青年男子的女朋友,此刻青年男子正在怒斥吳處不講信用。而吳處的要求很簡單,他們必須一手交出記錄,另一手交出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