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霧霾的一夜(2 / 3)

“你們相信世界上有外星文明嗎?”

說話的是阿菩,反正周圍一切都看不到了,隻剩下霧霾,宛如太空深處。

我沉默。

樹下野狐說:“我信。”

但我還是不想說話。

突然,樹下野狐大聲向外呼喊:“喂,有人嗎?有鬼嗎?

有外星人嗎?”

等待了數秒鍾,遙遠的空曠裏傳來回音,僅此而已。

沉默……

“這一夜,會不會全世界的人類都死光了?”

“表(不要)嚇我!”樹下野狐瞪了我一眼。

“怎麼解釋地上這麼多燒掉的紙錢和供品?”

阿菩開始跟我們分析判斷:“在黑暗冰冷的環境之中,隻有燒紙錢才能提供一些熱量。”路邊還有幾堆黑圈,他蹲下用手靠近。“而這個熱量就像紅外線熱成像,能夠讓人,或是其他某種生物,可以發現我們的存在,或者就是一個或一組坐標點。”

“其他某種生物?你是說外星人?”

“可能吧!”阿菩繼續道,“這些黑圈就相當於移動通信的基站,向太空發射著信號,讓外星人來接人類死去的靈魂。”

“外星人給全人類在燒紙錢?”

“可能,也包括我們自己。”

“你說我們都死了?我不相信。”樹下野狐掐了自己一把,疼痛在他臉上寫出來。

“不對,我們隻是人類最後三個幸存者。因為,隻有我們三個,毫無防護地暴露在霧霾中。其他人因為躲在各種地下掩體或戴著防毒麵具,反而因此完蛋?”

“不對吧,今晚的全世界,大部分地方並沒有霧霾啊,走在街上的人也必然不止我們三個。”

我想到了一個答案——

“大數據,網絡上留存著我們的購物信息、搜索記錄、閱讀記錄……人是會說謊的,但大數據不會,就像神的眼睛,在無數的電子神經元裏看著你。”

“這麼說來,穀歌、百度,還有馬雲,都可以是這個‘神’了?”

“不全是吧,他們可以看到,但未必能做到。”

“隻有某種高於人類的存在,或者平行於人類的存在,才可以做到這一切。但如果,沒有人類自身所發展出的互聯網和大數據,那麼那種高於或平行於人類的存在,也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如此而言,是我們自己給自己造了一個絞刑架?”

“準確來說,是給自己造了一個能夠踩上絞刑架的板凳。

原本,我們根本就夠不上絞刑套索的高度。現在,我們為了讓自己站得更高看得更遠,造了一個小板凳或者小沙發。終於,讓我們的脖子夠得上絞刑架了。”

“No Zuo No Die.(不作死就不會死。)”

樹下野狐又總結了一句:“祭奠我們的互聯網及各位大佬們。”

“但,我們三個人為什麼還活著?”

“顯然,外星人,不,這個表述不準確,應該說是某種高於或平行於人類的存在,通過大數據進行了精確的選擇,決定讓我們三個人活下來,或者,暫時再多活一會兒。”

“這個選擇的標準又是什麼?”樹下野狐不解地看著我們。

是啊,我們並不覺得,自己的道德水準一定高於另外六十億人,也不覺得隻有我們三個人的精神境界與專業能力可以延續人類的文明——要是一男一女也就罷了,起碼也算是上了挪亞方舟,三個男人怎麼辦呢?三男生子?某個電腦屏幕後麵的高於或平行於人類的存在也是宅腐控嗎?

我摟著兩個男人的肩膀說:“不管怎樣,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就當作自己還活著的證明。

穿越霧霾前行,莫名有幾分悲壯。像是漢尼拔帶著戰象翻過阿爾卑斯山進軍羅馬,又仿佛是紅軍長征爬雪山過草地走向延安的窯洞,更如世界末日之前人類的飛船飛向木星附近的蟲洞。

哈利路亞。

不知又行了幾十裏路,霧霾茫茫照舊,兩邊不見任何燈光與建築。就在我們隻為了行走而行走之時,眼前驟然出現一道光圈。

得救了!

就在一切都要煙消雲散之時,那光圈裏卻出現一個孤零零的白衣女子。

白色的鬥篷底下是白色的大襖和長裙,烏黑的頭發上插著白花,挽成了古裝片裏才有的發型。

古代人?

那身白衣,分明是重孝在身,再看裝束和打扮,像來自明朝。

女子看來不過二十上下,柳眉緊蹙,瞪大了丹鳳眼,掩麵往後退去。

妹子,我們不是壞人。

三人緊緊追去,管她是從哪個朝代裏出來的。

四周的霧霾裏麵,又衝出一人一騎。

來人穿著黃色的甲胄,厚長的棉甲鑲嵌著鉚釘,盔上仿佛頂著個避雷針,那不是清朝八旗武將的裝扮嗎?還是正黃旗的吧?

馬上的清人看到我們也是一驚,勒緊了韁繩便打馬轉頭離去,重又隱入霧霾深處。

這是神馬(什麼)節奏?幾個意思啊?

“對啦,必定是清兵入關,頭一回打進北京城,燒殺搶掠,弄得天下淨是縞素,就如同這滿地的燒紙錢與供品呢!”

阿菩倒也是腦洞大開,不過說得有道理。而今這北京二環外三環內,恰是當年明清興替,闖王進京,崇禎上吊,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結果清朝坐了天下的曆史見證之地呢。

我們再往前走吧。說不定就能像起點文裏寫的一樣,穿越到了那個時代,總比留在世界末日的當下坐以待斃強一點吧。說著樹下野狐也興奮起來,“若是能在彼亂世稱雄,以我們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知識與智慧,必能改變曆史之車輪,別說是清朝八旗,就算是德川幕府、路易十四、彼得大帝,還不得乖乖地臣服於我輩?到時候裂土分疆,我占一塊亞洲,你占一塊歐洲,他再去美洲開發塊新大陸,做一回華盛頓的祖宗,不亦樂乎?不過,就怕我們三人內訌,各自利欲熏心,兄弟反目,又搞了一出全球當代版的《三國演義》。”

意淫嘴炮之頃刻,眼前冒出一片血紅色。竟有無數人頭攢動,全都穿著明朝服飾,拿著雞蛋與爛菜葉,紛紛投向一個中年男人。那人早已被剝得渾身赤裸,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走近一點看,他被五花大綁著,臉上一道道血汙,其邊上正站著個彪形大漢,握三寸小刀,正在一點點割他胳膊上的肉!

這就是酷刑嗎?殺千刀啊!

那個劊子手,幹得可是歡快,表情頗像AV 男優。而台下那些圍觀的群眾,紛紛表示情緒穩定,也仿佛正趴在快播前,投入地看著愛情動作視頻。而慘遭酷刑的男人,真是條漢子,錚錚鐵骨,一聲不吭。他任由小刀割下自己的肉,鮮血四濺,霧霾的空氣中也多了這血腥味。劊子手每割下一塊肉,下麵的人群便起哄一次。有人說我出一兩白銀,又有人說出二兩。

最後,有個土豪大媽拍下十兩銀子,那可是當年一筆巨款。

劊子手應聲把人肉扔給了大媽。她歡天喜地塞進嘴裏,硬生生,囫圇吞棗,嚼下去,嘴角流出兩道鮮血——可惜受刑的男人不夠年輕,否則便是小鮮肉啦……隨後,大家爭先恐後地競買著台上的人肉。直到那千刀萬剮殺盡,可憐的受刑人,隻剩下一副骨架。當中有一顆心髒微微跳動,頭骨上還有雙眼睛,直勾勾看著下麵的北京市民,擺開大排檔吃著自己的肋條肉、內髒,還有人鞭……我以為我會看到古軒亭口,至少也是菜市口,但什麼都沒有了。

又一片霧霾飄來,我們惶恐地向前逃去,不知轉了幾個方向。再回頭,那一切都消失了。

太真實了。

不,我們到底是怎麼了?

難道,在這一晚,北京的北二環與北三環之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蟲洞?

空間並沒有變過,變化的是時間,我們陷入時間的河流,通過扭曲或折疊,可以到達另一個年代?

忽然,我們中的某一個男人,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來。

當我們為自己的命運而憂慮,為親愛的家人而悲傷,因對他人的理解而同情,乃至於為全人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時,眼前的霧霾漸漸淡了。

不知從哪兒來的一陣風,哪怕是從陰間來的,哪怕是從獵戶座來的,也好。

風吹霧去。

我看到了,光。

燈,路燈,路邊大廈窗戶裏的燈,高架橋上的燈,街上飛馳而過的車燈。

耳邊重新響起呼嘯的發動機聲,城市裏的各種喧鬧而不夜的場景重新複活?!

靠,這不就是北三環嗎?

再低頭看時間,恰是淩晨三點,傳說中鬼魂出沒的時刻。

我們在霧霾中步行了足足四個鍾頭。

再看身後的這條路,原來是從一條小巷子裏出來的,看來剛才隻是迷路了而已。因為一度霧霾太重,我們看不清方向而誤入歧途。我猜那條路,四周都是單位,因此晚上沒有燈,也沒有車經過,什麼都看不清楚,除了地上燒的紙錢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