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霧霾的一夜(3 / 3)

也許,霧霾真的會幹擾電子信號,或者,那個鬼地方是什麼科研保密單位,存在強烈的信號幹擾,導致我們無法使用手機。

是啊,現在手機有信號了,我立即上網查了查今天是什麼日子——二○一四年十一月二十日,甲午年乙亥月乙未日,陰曆閏九月廿八。不,現在淩晨,已是十一月二十一日,陰曆九月廿九。明天就是十月初一,日曆表上標著“寒衣節”

三個字。

再查什麼是寒衣節——

十月初一,指農曆十月第一天,又稱“十月朝”“祭祖節”“冥陰節”。因這一天祭奠先亡之人,謂之送寒衣,又稱為寒衣節,與春季的清明節、秋季的中元節,並稱三大鬼節。民初,北京人大多沿襲舊俗,在十月初一以前就要到南紙店去買寒衣紙,它是用冥衣鋪糊好燒活的彩色蠟花紙做的,也有用素色紙的。更為講究的富人,則是請冥衣鋪的裱糊匠糊一些皮襖、皮褲等高級冬裝。不論什麼樣的寒衣,都以紙錢、紙錠為主,一並裝在包裹內,供罷焚化。

這是跟我們那兒的清明節、七月半,甚至冬至、小年夜一樣的習俗。

樹下野狐和阿菩都有些暈了,那麼剛才看到的古代人又是怎麼回事?仿佛鼻孔裏還殘留著那種血腥味。

這時,身後巷子裏一陣喧嘩。幾十號人走了出來,都穿著古裝。有的人邊走邊換成現代的衣服,有的人已套上羽絨服,還有那匹馬也被牽出來,清人武將走在後麵,嘴裏叼著根煙,還不忘用手機玩自拍刷朋友圈呢。至於被千刀萬剮的那位,正裹著厚厚的棉大衣,滿臉鼻涕地喝著熱騰騰的胖大海。

最後,我看到了那個穿著重孝的白衣女子。

刹那間,我明白了,這根本就是一個電影或電視劇組,故意覓個霧霾之夜,為了省掉許多布景費用。拍攝明朝將亡,大霧彌漫,皇太極奇襲北京,袁崇煥率關寧鐵騎馳援,崇禎皇帝誤中反間計,淩遲處死忠臣良將……忽然又想起我讀小學時,看過一版陳家林導演的電視連續劇《袁崇煥》,最後一幕便是如此場景,一片血紅之中,袁崇煥在京被千刀萬剮,人民群眾爭相分而食之。

虛驚一場?

其實,我還不敢肯定。

沒過多久,我們三個就走到了酒店。

終於沒事了,但,此夜經曆令人終身難忘,三人分別擁抱告辭,各自回房,洗洗睡了。

兩周以後,我又去參加了一個會,會上有《三體》電影啟動拍攝的發布,會上也有我的小說電影改編的發布。會前,我跟劉慈欣閑聊,他跟我說過一句話:如果世界上沒有外星人的話,那恐怕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

前幾天,在上海,我接到宣傳部會議通知。會議地點在青浦的最西麵、古鎮朱家角附近,一個叫“東方綠舟”的地方。

那天冷得要命,據說會降溫到零度,煙波浩渺的澱山湖畔,有個培訓和會議中心,晚上我就住在那裏。入夜,我跟幾個兄弟提起下“四國大戰”。但是沒有棋。我決定去朱家角鎮上的文具店買。

冬雨,我借了一把傘,獨自走出大門。

黑夜,九點。門衛看到我獨自一人,步行往外走去,驚詫地問我去哪裏,他們說這附近非常荒涼,出去要走一個鍾頭才能打到車。

沒關係,我想了想。好在沒有霧霾,雨中空氣清新,就是冰冷了點。

但,我喜歡獨自在黑夜裏行走。

Keep walking.

我看到一條荒蕪的道路。樹影濃重,黑漆漆的,不像光禿禿的北京冬天。很冷很冷。下著雨。雨點冰冷。我穿著厚外套,撐著一把傘。獨自走在雨中。但沒有影子。因為,沒有光,更沒有路燈。往前走,左右都是一片空曠。樹叢外,依稀是青蔥農田,或是荒野。有條河流淌,經過水泥橋。一輛車開過,遠光燈照出行道樹。樹冠相接,黑夜裏聚攏車燈光束,像個白晃晃的山洞。看著似幾百萬年前,人類之初的某片原野。

而我,始終在走。舉著傘,雨聲淅淅瀝瀝。我有些累,但又不感覺疲乏。車子駛過後的靜寂,反而讓我莫名興奮。越走越快,腳步輕盈。隻是,眼前這條荒涼的路,看起來也是越走越遠,再也看不到盡頭,或,通往世界盡頭,但不會有冷酷仙境……

忽然,我想起自己的口袋裏,還裝著那張從北京帶回來的紙條。

當你下一次在黑夜裏行走?

為什麼一直保留著沒有丟掉?這幾個字,是誰寫的呢?

又是寫給誰的呢?是單純的惡作劇,還是閑得蛋疼的行為藝術?還是……

我再也不能想下去了,因為在黑暗的叢林與荒野深處——我看到一片耀眼的光芒,就像十萬個太陽在爆炸,放射著讓人永久失明的奪目光芒。

既像世界盡頭,又似冷酷仙境。

我確信,在北京霧霾的深處,我們確實發現了某種高於或平行於人類的存在。

因為——此時,此刻,此地,我真的,看到一艘巨大的外星飛船降臨……

人生是一次漫長的行走,我們有時候向左走,有時候向右走,多數時候向前走,偶爾轉回頭,往後走。但,時間,永遠隻是一條直線。想要遇見蟲洞或折疊或扭曲,太過奢侈。

那麼,請跟我來。在最漫長的那一夜,繼續行走!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 is right,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 lightning the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雖然智慧的人臨終時懂得黑暗有理,因為他們的話沒有迸發出閃電,他們也並不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Good men, the last wave by, crying how bright Their frail deeds might have danced in a green bay,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善良的人,當最後一浪過去,高呼他們脆弱的善行可能曾會多麼光輝地在綠色的海灣裏舞蹈,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Wild men who caught and sang the sun in flight,and learn, too late, they grieved it on its way,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狂暴的人抓住並歌唱過翱翔的太陽,懂得,但為時太晚,他們使太陽在途中悲傷,也並不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Grave men, near death, who see with blinding sight Blind eyes could blaze like meteors and be gay,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嚴肅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視覺看出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樣閃耀歡欣,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And you, my father, there on the sad height,Curse, bless me now with your fierce tears, I pra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您啊,我的父親,在那悲哀的高處。

現在用您的熱淚詛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Dylan Thomas,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 狄蘭·托馬斯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 譯者:巫寧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