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程海平喝了一口涼茶,放下了手中的案卷,鄙夷的看著正在玩神廟逃亡的我說:“田焰,通過這幾天的持續閱讀卷宗報告,你可有什麼發現?”
我瞄了程海平一眼,把手機放在了桌麵上,右手拍著腦門無力的說:“程老頭,你就別拿調查報告折磨我了,我來隊裏隻是為了打發時間,在家裏,我媽叨叨叨,到了這兒,你又叨叨叨,思考問題是需要安靜的。”
“你還好意思說你思考問題?這四天裏,你在辦公室的電腦上一共查閱了八個姑娘的個人信息,跑到解剖室門口自拍發朋友圈,騷擾我的女警員不下二十次,沒幹一件正經事兒,現在可是四十條無辜人命在等著我們替他們抓到罪犯,你能不能靠譜點。”
“瞧這辦公室裏那些警察的緊張樣,這麼高強度長時間工作總得放鬆一下吧,三十六計,以逸待勞,別看寫這書的人是孫子,但裏麵所講的道理還是蠻正確的。”
“孫子寫的是孫子兵法,你這書讀的也太潦草了,怪不得高考隻考了一百八十分。”
“ 那還不是因為當初幫助你查案子, 你說我那時一十七八歲的孩子,你可真狠心,讓我和那群誘拐犯鬥智鬥勇,就一點都不擔心我的安全問題?”
“我相信你,所以最後你把他們抓住了。”
“可是顧洋卻死了!”
“是失蹤。”
“四年都沒有消息,你還定性為失蹤?”
“好了,我們不要談這個話題了。”
“這都怪你知道嗎?”
“怪我,怪我!”
你別看程海平嘴上這麼說,可臉上卻沒有一點歉意,還是那麼冷靜,心態沉著的令人發麻,這時候一名監聽人員摘下了耳機,心急火燎的對著程海平說道:“程隊,不好了,聶冷偉闌尾發炎,今天在送往醫院的途中打傷了看守警,潛逃了!”
程海平眉頭一緊,立馬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馬上確認疑犯的逃跑路線,通知行動一隊和二隊,馬上進行圍捕計劃!”
我被程海平殘暴的拽上了車,引擎的轟鳴聲刺激著炎熱的夏天,我坐在副駕駛上,安全帶都沒來得及係好,車子早開出了一路,瘦弱的身板隨著坑坑窪窪的街道在車內來回搖擺,為了不讓珍貴的大腦磕到頂部,我雙手緊緊的抓著扶手,視線一點也不敢離開前麵的路況。
程海平沒有向上級報告,直接把抓捕行動的級別升到了最高,刑警隊和特勤隊幾乎傾巢出動,如果你對那天還有記憶的話,肯定是四處傳來的警笛聲。看著車窗外那些行人們疑惑的眼神,他們並不知道,玨城最大的惡魔很有可能就藏在他們身邊。
整個交通係統的攝影頭沒有拍到疑犯的身影,各個抓捕分隊又頻頻發來不見聶冷偉蹤跡的消息,這讓程海平的心情更加著急,他深知遲到的自己與時間賽跑是贏不了的,但刑警總要殘存那麼一絲僥幸的希望,因為有時候,就因為這一絲希望,便能打開勝利的曙光。
我終於係上了安全帶,呼吸急促的喊道:“程老頭,你開慢點,我都塊吐了!”
“這點速度都承受不了,還想抓捕罪犯?”
“誰要抓聶冷偉那混蛋啊,明明是你把我硬拽上來的。”
“或許以後你會遇上比此時更焦灼的狀態,你這麼年輕,多經曆經曆總是好的。”
“你沒聽到你的小弟給你的回複嗎?沒有發現聶冷偉的蹤跡,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已經跟丟了?”
“我想我知道他去了哪裏。”
“哪裏?”
“你知道我是在哪裏把他逮到的嗎?韓王山內的一個山洞裏”
“你覺得他會去哪裏?”
“不會,他已經在那裏躲過一次了,就不會選擇第二次,但他會認為我們會去那裏抓他,因為在罪犯眼裏,警察都是愚蠢的,現在我有一個地方,但我也隻是猜測,隻能試著碰碰運氣,他很愛教室這份職業,但他沒有家人,古人有句話,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沒有家人所以不會回家,那麼現在就隻有一個地方值得他懷念了。”
“玨城第一中學!”
“不,玨城第一中學舊址,在那裏有他和他初戀女友的記憶!”
程海平望著雜草叢生的老舊校區,從腰間拔出了手槍,挪著又輕又慢的腳步貓了進去,我跟在身後,大氣都不敢出。
我們並不清楚聶冷偉藏在哪間教室,所以隻能一間一間的找,寒風與枯黃的樹葉擁抱在一起,發出離別的嗚咽聲,兩棟教學樓的教室裏,殘廢的課桌課椅纏繞著倒在地下,脫漆的黑板上畫著許多怪異的塗鴉,我們翻遍了所有角落,連個腳印都沒有看到,就在我們鬆懈下來準備打道回府時,那廢棄的操場,荒野草叢中飛出了一條粉色的裙子,那裙子的褶皺是八十年代的老式款式,後背還有破損著一個洞口,像是被子彈打穿過的樣子。接著那草叢中鑽出了一個身著灰色囚服的男子,貼在耳邊的手機應該是搶的看守警的。
程海平從褲兜中拿出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臉色一點一點變得煞白,掛掉電話後,他示意我待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我就這麼看著他走下了教學樓,一步一步靠近聶冷偉,直到兩人的距離隻剩下兩米,他這才停止了腳步。風刮的很大,他們說話又很小聲,我什麼都聽不到,隻能遠遠的看著兩人的表情,剛開始還說說笑笑,但不知何時,程海平的槍出現在了聶冷偉的手上。
聶冷偉舉起了槍,按下了扳機,一記子彈從程海平的左胸穿過,那聲響巨大,蓋過了風,蓋過了哭泣,蓋過了光明。
活著的惡魔把槍扔在了地上,抬起頭向我發出了悚人微笑,接著,便消失在了荒野中,留下了癡癡愣著的我。
08
臨近深夜,醫院的走廊一如既往的安靜,程海平還是沒有搶救過來,妻子和兒女癱在冰涼的地板上哭天喊地,我靠在牆壁上默不作聲,陳玨站在我的旁邊緊緊的攥著我發抖的手。刑警就是這樣一個危險的職業,當你戴上警帽的時候,你的命就不在屬於自己,而是屬於千千萬萬的人民群眾,這條命重值千金,是因為承載著城市的安全,這條命也輕於鴻毛,盡管它抓過無數罪犯,但依然是凡夫俗體,沒有所謂的鋼筋鐵骨,拳頭打來照樣會疼痛,子彈擊中照樣會流血。
我是眼睜睜的看著程海平倒下的,站在高高的教學樓上,我束手無策,我膽怯無比,我以前天真的認為自己是不害怕聶冷偉的,但當他自由自在的站在空地上,沒有手銬腳鐐的束縛,還搶走了程海平的手槍,我忽然發現,我是怕他的,隻不過先前那硬實的玻璃板給我提供了保護罩,使得沒有表現出來。
我是眼睜睜的看著聶冷偉逃走的,我沒有跑上去追趕,一方麵出於對子彈的恐懼,一方麵出於對生命的珍惜,你可以說我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可是如果我不活下去的話,溺水案就會變成一樁死案,程海平沒有完成的使命我要替他完成。
就在救護車到達醫院的時候,我從車上跳下,看到了拿著檔案袋的陳玨,她有悲傷,但更多是憤怒,她能夠進入玨城警察係統,完全是程海當平初在警校選拔的時候硬與上級多要的一個名額,雖然她的體能測試表明不適合當刑警,但程海平卻相中了她的法醫專業技術,現在程海平命喪黃泉,我想她的心情和我一樣,十分想要抓住聶冷偉。
檔案中是兩起溺水案的死者信息,皆為十九歲與四十六歲之間的男性,但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第一起的三十名死者年齡範圍是十九歲至三十二歲,而第二起的十名死者年齡範圍是三十五歲至四十六歲,第二起相比起第一起的死者數量減少,但年齡層次卻有增加,這是一個值得引起注意的信息。
第一起溺水案的死者生前就職於城區建設大隊,而第二起溺水案的死者也歸屬於城區建設大隊,第一起的死者身份是拆遷工,第二起的死者身份是挖掘車司機,為什麼死者都是城區建設大隊的工作人員,難道聶冷偉與城區建設大隊有著不為人知的瓜葛和隱情?
暫且不說溺水案背後藏著怎樣的一個故事,但我相信,溺水案還會發生,死者數量由三十減到十,三分之一的遞減法,死者年齡層次上升了十歲左右,案發地點從巨型水庫變成遊泳池,那麼這第三起溺水案很可能發生在泡澡池中,死亡人數不是四個就是三個,而死者年齡應該是四十五歲與五十六歲之間。
我整個背身離開了牆麵,看著突然受驚的陳玨說:“陳玨,現在溺水案調查小組的組長是誰?我要見他!”
陳玨撓了撓後腦,神情舉棋不定的說:“程隊一出事,整個小組便亂開了鍋,因為之前所有的行動都是程隊下達的命令,警局上層雖然立馬任命了接手的警官,但他還在趕來的途中。”
“意思是現在一切人員都無法調遣對嗎?”
“是的。”陳玨說完便低下了頭。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未知號碼,是聶冷偉,他終於聯係我了,他想要看到我的失敗來完成他的勝利。
“田大神探,你好。”
“滾蛋!人渣!瘋子!你在哪?““年輕人不要這麼衝動,現在有三條鮮美的生命正等著屠刀的宰割,你難道不想救他們嗎?”
“你和城區建設大隊有怎樣的糾紛?”
“你想知道嗎?”
“想。”
“那就聽我指揮。”
“你想讓我做什麼?”
“玨城郊區,和泰廢品收購站,一個人來,不要開車,不要打車,做個私營三輪,別走主街道,繞九十年代修建的老路來,還有就是,不要報警,不然他們三個馬上死!”
“好的。”
和泰廢品收購站是一南方老板,這人的事跡說起來也算是玨城的一段傳奇,十六歲背著行囊坐著火車來到了陌生的玨城,在垃圾堆上撿了一輛破舊的二八式自行車開始自己的收破爛生涯,漸漸的廢品生意越來越大,直到今天,他已經成為了玨城廢品收購的行業霸主,同時還開了兩家水泥製造廠,更是通過與城建局的牽線搭橋,進駐了房地產行業,他的家族因此也跟著沾了光,一步步的成為了玨城四大財閥集團其中之一。
說來也奇怪,我剛走出醫院大門,一輛紅色的三輪車就迎來上來,車主是個六十歲的老頭,抽著三塊五紅旗渠香煙,一口流利的玨城普通話,地道的本地人,我對這樣的人是沒有任何疑心,所以就坐了進去,舊公路本就曲曲折折,路口也多,長時間在鐵皮殼子裏顛簸,讓我這個嬌生慣養長大的公子哥不免有些暈厥,跳出三輪,塑料袋與鐵鏽的氣味撲鼻而來,我從口袋中拿出了瑞士軍刀,腳步輕緩的走進了收購站。
這個收購站因為早些年出過一起爆炸事故,廢棄多年,荒無人煙,野貓的眼睛發出綠光,爬在廢品堆尋找著老鼠屍體,烏鴉立在平方頂部,叫聲悚人且悲愴,屋子裏那昏暗的光線指示著我所要前去的目的地。
推門而入,落滿灰塵的桌子上粘著一支紅色的蠟燭,青磚修築的坑上被子縮成一團,木製的檔案櫃裏空無一物。在屋子的陰暗角落裏,我並沒有找到聶冷偉的身影,他這是要跟我玩什麼把戲?
我有重新把瑞士軍刀揣進了兜裏,右手的無名指蹭了下桌麵的灰塵,這時,他的聲音穿進了我的耳中,但本人並沒有出現。
“你來了?”
“你躲在暗處一點都沒有男子樣子,聶冷偉你就是個孬種!”
“我還在就這麼和你說話吧,因為我一出現,就想殺人,你可要好好活著,這場遊戲才剛剛開始。”
“你為什麼要殺了程海平?”
“是他要我殺的,人犯了錯,就該受到懲罰,他想得到我的原諒就必須以死謝罪。”
“你們一早就認識?”
“我和他是發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現在還不是打開塵封舊事的時候,你要明白,此時此刻,有三個男人正在彼此歡聲笑語捧著酒杯,但他們不知道,或許,今天,就是他們的死期。”
“他們在哪裏?”
“你不是已經推斷出來了嗎?”
“所以你就殺死了程海平,沒有了下達命令的人,刑警隊就得處於停止狀態,越獄也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因為你知道我會在第二起溺水案發生後猜出案件的規律。”
“程海平找了一個好助手,可惜你還是太年輕,社會經曆太少,閱人的能力還有待提升,不過不要緊,我可以等你,等到你真正成熟的那一天。”
“你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哈哈,所以說,你還太年輕!”
我開始對屋子翻箱倒櫃,全然不理聶冷偉在跟我說什麼話,因為這些話隻是他利用機械傳來的,而他應該遠在幾公裏之外,躺在廉價的旅館中,聆聽著我此刻狼狽的現狀。
這裏藏了一台傳音設備,是個手機,會在哪?會在哪?
我滿頭大汗的掃著整間屋子,最後視線落在坑上卷成一團的棉被,我正要走進,“嘭”的一聲,棉被火光四濺,這是溺水案發生以來唯一有用的證據,但也被毀了。
陳玨打開電話,我知道這是失敗的征兆。
“田焰,第三起溺水案發生了,地點在鍾家莊附近,煤海路一百七十六號,欲得樂洗浴中心的男澡堂內,死者三名,年齡大約五十歲左右,溺死於泡澡池中。”
我看了下手表,零點二十分,陰氣最為旺盛的時刻,我潰敗於惡魔,他呲牙咧嘴的笑著,那麼狂妄。
09
雪下的沒有那麼刻意了,在空空的路燈下彷徨幾次,那個身影就那麼消失了,我拉高了衣領,頂著凜冽的寒風的鑽進了車裏,趙煥看了我一眼,點了支煙,並沒有馬上發動汽車,打開了車裏的暖氣說:“你剛才看到了什麼?跑的那麼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