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探·青湖(二)(2 / 3)

我捋了捋頭發,臉上掛著蒼白,奪過了趙煥手中的香煙,用力的吸了一大口後說:“聶冷偉回來了。”

“他回來了?你確定看到他了嗎?沒有看錯吧,整整失蹤了兩年多的通緝犯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他說遊戲才剛剛開始,意味著,這次歸來,是衝著我。”

自從趙煥改行換業當上了刑警,我就又被帶進了離奇而又險惡的犯罪世界,媒體發達的時代也讓我過足了網紅癮,享受著粉絲們對我的加倍愛戴,我沒想到幫助破案也能出名,而且還可以那麼火,連帶著我的小說銷量也蹭蹭往上漲,陰影記憶深處的兩年內,我成了公眾人物,辦講座,搞簽售會,在幾部爛片裏演演路人甲,名利雙收,被包裝成了一個半真不假的成功人士。

有時候這個時間像是治愈師,可以把你內心那道傷口愈合,但有時候,這個時間又像是個殺人犯,在你快要愈合的傷口上狠狠的紮下一刀,血液在體內沸騰橫飛,神經在大腦燃燒膨脹,讓我鎖起的記憶被突如其來的現實強行打開,那擁有著四十三條人命的塵封地獄,伴隨著聶冷偉的歸來,再一次闖入了我的世界。

溺水案到現在整整隔了兩年時間,所有與之參與過調查此案的人都在回避這樁驚天謎案,除了一個越獄在逃的嫌疑犯,找不到任何的案子可用線索,在程海平光榮殉職下葬的那天,溺水案專案組被解散,上麵收走了所有檔案資料,封存進了玨城的檔案局中,被標為絕密文件,沒有玨城警察局最高權力的批準,任何人不得翻閱,因為這件案子是玨城警界的汙點,不僅沒有查出真相,還逃走了一個窮凶極惡的重罪犯,這樣的事例如果被廣大民眾所知,應該會掀起一場民眾質疑自己安全的鬥爭。

我不是沒想過把案子徹徹底底再清查一遍,或許當初年輕的我忽略了好多細微的疑點,可是,一方麵我沒有這個調檔的權利,另一方麵,每次我回想起這件案子時,聶冷偉那雙惡魔的眼睛就出現在我的麵前,我的心理防備是那麼的潰不抵擋,我想忘記這樁案子,想忘記聶冷偉這個人,他好似我天生的克敵,既能看穿我,又能擊敗我,在他麵前,我就像一個透明的紙袋,他吹一口氣,我就會飛得老遠。

而如今,曾經蔑視我能力的惡魔,他回來了,我不清楚這兩年間他躲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但大約能夠猜到,不會太過偏僻,有電,有通信,甚至有網絡,因為他之所以此時此刻選擇出現,是因為他看到了我的成長,在程海平死後,他一直在等待一個可以繼續陪他玩下去的人,而現在已經越漸成熟的我在玨城各大媒體隔三差五的以神探身份曝光,大大的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他選擇了我,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

車子開的飛快,甩掉了後方大量跟著的媒體車輛們,趙煥往右打了下方向盤,SUV 迅速的拐進了一個僻靜的小巷中,他手刹一拉,看著焦慮的我說:“兩年前那樁案子具體的我並不清楚,你現在能和我說說嗎?”

和趙煥訴說了那年發生的事情後,我竟覺得有些如釋重負,也許有些往事不該自己扛著,人生本來就是自己在與老天對弈,你走棋,那叫選擇,老天走棋,那叫挑戰,生活本就擁有千變萬化,你無法控製,我不應該再懦弱的躲著,而是要鼓起勇氣站出來迎接挑戰。

最近起稿的小說啪嗒啪嗒收了尾,我伸了個懶腰,獨自走在陽台前,小區內的路燈跟著越下越深的黑夜道了聲晚安,熄滅了光亮,我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時間流逝如水,過了大半月,我再也沒看見到過聶冷偉,甚至想象那次隻不過是我心魔所產生的幻覺,但四十三具腫脹的浮屍常常在我的夢境中陰魂不散,他們全都是一個表情,哀怨和痛恨。

趙煥沒有如願以償的拿到溺水案的卷宗,我也不怪他,畢竟他隻是一個普通刑警,能夠陪伴我這半月,就已經很感謝他了,我最近最怕待在空無一人的房子內,每當午夜,寂靜的房間就剩下我還在呼吸,睜眼閉眼都能看到那些無法瞑目的死者,趙煥今天值夜班,好心好意的說是要帶上我,但我拒絕了,我不能繼續活在精神世界的保護當中了,我要克服這份心理障礙,不然就永遠成長不起來的。

咖啡機預熱完成的提示驚醒了我的思路,辦公桌距離廚房大約有3 米遠,原木色的地板上浮著四個死者,他們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這次我沒有躲閃,而是對他們發出微笑,穿過他們虛擬的身材,走到了咖啡機前,拿起陳玨送給我的杯子,倒進了一股滾熱,不加糖,不加奶,我熱愛這樣的苦味道,麻痹味蕾的瞬間大腦會特別清醒。

一飲而盡,胃裏像是灌了暖氣,我抬手打算開燈,辦公桌上邊嗡嗡的響起了光亮,深夜的電話聲,是不祥之兆。

10

青檸佳苑是玨城幾個豪華小區之一,連高薪白領都住不起,這裏的居住者,不是位高權重,便是揮金如土,一般這樣的小區安保措施做的非常嚴密,出來進入必須持有物業發放的IC 卡,監控攝像頭多的離譜,從科學計算上是不會出現任何死角,再加上雇傭大量退伍軍人的保安團隊,連條流浪狗都混不進去,然而,盡管如此,第四起溺水案就發生在這裏。

這是3 單元4 棟的12 層,兩百多平的精裝房內擠滿了警員,我並沒有和趙煥打招呼,向取證警員索要了手套徑直走進了衛生間,眼前的巨型浴缸是個青花瓷碗的形狀,裏麵的泡澡水被鮮血染得腥紅,男性死者的身體被包裹了一層保鮮膜,呈蜷縮狀的側躺在浴缸中,勃頸處是一道斜斜的口子,外翻的肌肉已經發白且變得鬆弛,下體被鈍器所砸爛,稀碎的肉渣表麵撒著粉筆屑。

水,保鮮膜,脖頸的刀口,下體的粉筆屑,這起案子不僅僅是在延續了溺水案,更是喚醒了聶冷偉潛意識的惡魔。

我確信他回來了?帶著滿滿的傲慢用血腥般的犯罪洗禮在我的麵前耀武揚威。而此刻我應該幹什麼?他在哪?我找不到他!我抓不到他!眼前一黑,大腦明顯性的快要休克,就在我倒地刹那,趙煥用那雙強壯的胳膊頂住了我,環境重新變得規整時,我正在沙發上坐著,趙煥兩手合著,憂慮重重的看著我。

“老田,看來你還沒有完全走出,我不該叫你來的,不如我讓隊裏的同誌先送你回去吧?”

“我沒事,有些事情總得麵對,逃避隻會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弱,大鹹魚運走了嗎?我還想再看一眼。”

“別看了,別看了。”

“別看?我怎麼能不看呢?你也看到了,這次聶冷偉升級了,他用了所有的殺人方法,他想激怒我,讓我變得衝動,變得不理智,那樣他就又一次的勝利了,向如此複雜的作案方式,一定會留下線索,我們要找到它?對嗎?”

“你現在一點也不理智,你冷靜點。”

“溺水案的最後一個三分之一也出現了,這是最後一次了,如果我們再不抓到他的把柄,他就真的變成無罪之人了,不能這樣,他必須受到懲罰!”

“田焰,你看看自己,你現在的眼神一點也不像我熟悉中的神探模樣,更像個受害者,你必須回家,要想破案,你得先保護好自己。”

趙煥托起了疲憊的我,慢慢的向門外移動,此時一個高高的黑色身影拉高了警戒線向我們靠近,那個最近春風得意的小子又來砸場子了,今天的他,刻意把頭發吹的很高,陰晴不辨的嘴臉夾雜著對我的些許嘲笑,焦遠遞給了趙煥文件,沒有看我,像是故意把我忽略掉的走進了現場,讓我原本沉暗的心情突然變得明快起來,出於好心的我轉身叫住了他說:“這個案子你不要碰,碰了你也無能為力。”

焦遠像是在等待我說話,遲緩的腳步停了下來,拍了拍西裝的灰塵說:“田焰,你知道我們最大的區別在哪裏嗎?”

“哪裏?”

“我一直是站在專業的角度看待問題,而你不一樣,不走尋常路,旁門邪道,所以你,找啊找,找了三年,還是沒找到答案,其實你已經離它很近了,但是你一直在繞著它走。”

“何以見得。”

“通常查案要從案件的本質出發,也就是殺人動機,而你,卻傻傻的死在一個沒有作案動機,與受害者沒有直接關係的嫌疑人身上,三年前,前兩起溺水案發生的時候,聶冷偉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你為何就要聽信那個老刑警的話,揪著聶冷偉不放呢?”

“但是我可以百分百確定,眼前這起案子絕對是聶冷偉所為?”

“你看看你,還是這樣的想法,聶冷偉是越獄了,但是你確信自己那天看到的就是消失已久的他嗎?你能確認這起案子不是模仿作案嗎?”

“第一起溺水案,三十名死者,城區建設大隊拆遷隊成員,第二起,十名死者,城區建設大隊拆遷隊成員分組組長,第三起,三名死者,城區建設大隊的三個隊長,今天,第四起,一名死者,城建局副局長,原城區建設大隊隊長。”

“你想要表達什麼?”

“死者均就職於城區建設大隊,這四十四名死者同時惹了一個人,那個人是否為聶冷偉我不清楚,但通過他對案件可以百分百預知的情況,依然能夠判定與他有著不可推卸的關係。”

“那你聽聽我的推理,首先,死者共同點你已經說出來了,我就不在重複,其次,前三起溺水案的發生地點都處於鍾家莊附近,而那時候,城建局正與鍾家莊居委談論搬遷事宜,在第一起溺水案發生之前,城建大隊與鍾家莊的居民不止一次因為拆遷發生過劇烈衝突,最後,也是你從來沒了解到的過,有一次衝突,鍾家莊的居民死了一個老人,據說是被挖掘機的鏟鬥削去了腦袋,這個老人是退休下來的居委主任,為人和善,任職期間,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一邊推動發展一邊細心保護著自己手下的社區,他在居民口中評價度很高,而且,他是第一個站出來拒絕拆遷的人。”

“所以有人把老主任的死追究歸責到了城建大隊上,如果他們不來強拆,就不會有衝突,如果沒有衝突,老主任現在還和社區的老人們天天下棋釣魚聊社會?”

“是的。”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一件事情。”

“因為程海平騙了你,把你當棋子使,自己一邊按照正兒八經的方式去查案,一邊請你和聶冷偉博弈,像他這種久經沙場的老狐狸其實是最可怕,不想放棄傳統規矩,也不拒絕新穎技法,所以他瞞了你很多,我記得當時陳玨也參加了溺水案的調查組,這個你可以詳細問問她實情,”焦遠含了一片甘草片,又衝著趙煥說。“有時候,刑警還真是比罪犯還要可怕,我說的對不對?趙煥警官?你們一直這樣包下去,對田焰沒什麼好處,他的失敗不是源於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是源於自己的無知,被你們耍的團團轉,還天天對著死去的冤魂們反思檢討,其實我和田大神探的工作性質是一樣的,所以,我既同情他,又可憐他。”

我扭頭看向措手不及的趙煥,雙眉緊鎖的問道:“他說的是真的嗎?趙煥!”

趙煥看向我,那充滿的歉意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答案:“所以說,你沒有查案卷宗的權利也是在撒謊對嗎?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怎麼可以這樣?還有哪些是我不知道的?”

趙煥並沒有回答我,而是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說:“你平靜一下,現在告訴你也無濟於事?”

“你們都不告訴我對吧,好,我打給陳玨!”

手機拿出,熟記於心的號碼迅速輸入,呼叫界麵彈出,響了很久很久,無人接聽,難道連她都在躲著我?

“喂!”

“陳玨,你在哪?”

“田大神探,你好,我是你的老朋友。”

“聶—冷—偉?”

11

寒假過後,中小學生都已經開了學,新建的玨城一中校門口車輛川流不息,自從在案發現場被聶冷偉掛斷電話後,陳玨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警方調出了大量的監控數據和動用了幾十名便以刑警,卻怎麼也沒有找到聶冷偉的蹤跡,他帶著陳玨一起消失了,我自然是著急的,但是理性思維捆綁著我,讓我的大腦處於清醒。聶冷偉是個智商超高的家夥,他之所以綁架陳玨就是為了控製我,他在找一個契機,當時間和空間都恰到好處的時候,他會主動聯係我,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內盡可能查處關於溺水案更多的線索,而我的第一站便是玨城一中。

聶冷偉之前是玨城一中的老師,這裏保存這一個沒有犯罪紀錄的聶冷偉,或許學校裏的檔案記載著他的曾經,他為何從一名出色的職業教師變成一個毫無人性的冷血罪犯,那份因果是不是就藏在這裏呢?

我關好車門,戴了副眼鏡,幾個身材高大的男學生與我擦肩而過,現在的孩子究竟是吃了什麼?發育的如此之好,讓我隻能打在他們的肩部,這種與生俱來的自卑感恐怕要陪伴我一輩子,這讓我不禁感慨萬千,上帝對每個人都是不公平的,不然社會上怎會有這麼多的犯罪分子,所謂的生活所逼,所謂的階級壓迫,所謂的世事無常,命運的天平呈一邊倒的姿態,讓某部分人對世界產生絕望,他們不是不懂法律,而是有些難言之隱不得不越過法律,讓自己忘記僅存的道德觀念。

因為趙煥提前和學校打了招呼,教導處主人早早的站在了教學樓的門口迎接著我,看得出,讓他接見一個二十五歲的小夥子讓他有些意外,眼神中對我流露出鄙夷的神情,三言兩語,寒暄作罷,他帶著我來到了檔案室,屋子裏灰塵的密度要厚的可怕,打個噴嚏,都能揚起幾小圈的塵霧,還好我提前準備了口罩,但我又猶豫該不該戴,這牽扯到待人禮貌的思想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