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處主任在最裏麵的檔案櫃中汗流浹背的翻了半天,才抽出了一份陳舊的檔案袋,四個角還有些破損,他慢悠悠的拆開了檔案袋,一摞厚厚的泛黃文件遞在了我的麵前,因為檔案這個東西是隨著時間的推薦一份一份塞進去的,所以我隻能倒著看,這聶冷偉帶過的班級錄取率很高,年年都能評選為優秀教室,從同事和學生的評語中可以看出,當年他是個和善的人,從不打罵學生,對待差生也隻是溫和的講道理,免冠照隨著我的翻閱,那張臉變得越來越年輕,接著,我看到了另外一個名字。
“主任?聶冷偉的檔案怎麼還有別人的信息?”
教導處主任戴起花鏡湊近看了一眼說:“這個也是他,隻不過名字不同罷了,他剛分配進一中的時候,名字不叫聶冷偉,而是張繼偉,他改名字的原因好像是母親突然意外離世,為了緬懷母親,他就改成了母親的姓。”
我又把視線下拉到了家庭關係那一欄,那個年代鮮有的一家三口,父親叫張建國,母親叫聶萍,接著這份信息的家庭住址引起了我的注意,登記的是,玨城市鍾家莊村南街西巷7 號,聶冷偉長大在鍾家莊。
這是個關鍵信息,我連忙打通了焦遠的電話,在我等待未果將要掛斷時,對方接了起來,聲音帶著睡意:“喂!你好。”
“焦遠,我是田焰,我想和你確認一件事情?”
“田大神探,我還在睡覺,能否等我醒了再說?”
“你他媽的能不能嚴肅點!”
“嗬嗬,你竟然和我發脾氣了,難得一見啊!”
“你之前所說的那次抗拆衝突事件不幸遇難的老人的名字是什麼?”
“張建國。”
一切都對上了,聶冷偉犯下溺水案的動機產生了,鍾家莊居民在於城建拆遷大隊的一次衝突中,張建國年事已高,躲閃的動作遲緩,被挖掘機的鬥意外打中,導致死亡,而這個老人不僅是退休下來的幹部,還是聶冷偉的親生父親,為何之前警局提供的檔案從來沒有這個信息,他更名換姓,與張建國斷絕父子關係,搬出了鍾家莊,由張繼偉變成了聶冷偉,刻意隱藏起了自己曾經,在他第一次消失之前,他和我說過和程海平是從小長大的發小,那麼意味著程海平也是鍾家莊人,現在我認為他殺死程海平不僅僅是為了製造天衣無縫的逃脫計劃,他們之間有著巨大秘密。
事情開始變得越來越複雜,溺水案隻是其中一個節點,我幾乎都快忘了,聶冷偉的身上還掛著其他的殺人事件的嫌疑,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參與到了程海平和聶冷偉兩個人的博弈中,我既是程海平的棋子,又是聶冷偉的棋子,我被他倆人玩的團團轉,不行我要自己棋子,現在最關鍵的是,必須打開溺水案的真相。
首先,第一起和第二起發生的時候,聶冷偉還被關押在看守所,所以這兩起案子是其他人所為,之後的第三起是聶冷偉越獄不久發生的時候,身為一個越獄的罪犯,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所以第三起也不是他所為,接著就是時隔兩年之後的第四起,殺人方式綜合了聶冷偉之前犯下的所有作案手法,我大致可以判定,在整個溺水案中,聶冷偉隻是起到了計劃凶案和結束凶案的作用,而真正動手殺死四十三條人命的凶手,另有其人。
他究竟是誰?
前三起案發地點都位於鍾家莊附近,死者均就職於城建大隊,城建大隊與鍾家莊留存居民的衝突,受居民擁戴老村長意外身亡,兒子是超高智商的犯罪天才,一個可怕又龐大的念頭在我的心中產生出來。
我把聶冷偉的個人信息文件塞回了檔案袋中,還給了教導處主任,他隨手扔在了旁邊的登記台上,低頭歎氣的說:“繼偉他啊,是我帶過的學生,他有個好朋友也在我的班上,兩個人都很優秀,一個考進了師範成了人民教師,一個考進了警校成了人民警察,我記得啊,他們高中那會同時喜歡過鄰班一個女生,這女生後來也成為了老師,還和繼偉談了對象,可惜就是死時太年輕。”
“主任,你說程隊長和聶冷偉年輕時喜歡同一個女孩子?”
“對呀,兩個人還比賽,同時追,看誰能先追到手。”
“那麼這個女孩子是怎麼死的?”
“那是1995 年,他們三個大概就是你現在的年齡,當時的玨城治安比較亂,程海平還是個普通的片警,那是某天下了晚自習的深夜,他正在玨城一中附近巡邏,你說巧合不巧合,那時候,繼偉和林玲剛判完卷子結伴走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一夥歹徒搶劫,這時候,程海平也溜達到了這個位置,就這樣一個男教師和一個男警察與歹毒展開了盤旋,歹徒拿著刀,搏鬥過程中誤傷了林玲,最終導致林玲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了。”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這個悲傷的故事。
12
天空是灰色的,土地由於重返而來的寒冷凍結出了閃電狀的裂縫,空氣中到處漂浮著供電廠巨大煙囪噴出的顆粒物,讓糟糕的環境被迫吸入後,本就不濕潤的嗓子發出幹啞的疼痛感,我靜靜的坐在車裏,車窗大開著,冷風和冰鎮的礦泉水會讓我保持清醒,我在等待著,不,應該是期待著惡魔的到來。
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聶冷偉會這麼快聯係我,到讓我有些準備不充分,他是來和我交鋒的,但我的信心沒有那麼強,很多線條還是散亂的,我還沒找到可以連起這些線的節點,如果他再給我點時間就好了,但現實就是如此,聶冷偉也不會犯傻的讓我理清所有的線索,他需要一個成功,而我,不這麼想,我需要一個失敗。
如果所有的真相都是經我之口說出,那隻是故事,但要是經他的口說出,那就是事實的招供,我並沒有想過要打贏那些罪犯,我單純的隻是想要抓到那些罪犯,然後繩之以法。
一輛白色的皮卡車向著這片空地緩緩駛來,車身貼著玨鈺駕校的標誌,透過擋風玻璃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開車的正是聶冷偉,而捆綁在副駕駛上正在陳玨,嘴巴貼著膠帶,眼裏內懸著淚水的看向我,我推開車門,脫掉了大衣扔進了車內,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西裝,此時此刻,我需要更冷一些。
皮卡車穩當的停在了離我車子五米遠的地方,聶冷偉用槍頂著陳玨的腦袋,跟在她的身後從副駕駛位置上下了車,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健健康康的陳玨,身上沒有灰塵和傷口,可見這幾天,聶冷偉一直在優待她,他之所以綁架陳玨隻是為了防備見我的時候麵臨警察的圍捕,他把事情想得太過複雜,我沒有那麼多的城府,我隻有打擊邪惡的信念和熱血。
我站在冷風中,側邊的山巒吞沒了夕陽,硬梆梆的空地漸漸陷入了黑暗,我按下一下手中的車控鑰匙,打開了近光燈,沒錯,我就是要用光亮照射他,讓他在光暈中看到自己肮髒的影子,與罪犯單獨見麵,剛開始並不需要說太多的話,能閉嘴就閉嘴,這時候更多的是心理戰,他沒有拿著陳玨激怒我,顯然他的人格還沒有那麼扭曲,我從口袋中拿出了一盒嶄新的香煙,慢慢悠悠的拆了開來,抽出最中間的那根叼在了嘴上,這還不是點燃的時候。
“田大神探,你成熟了不少,不再是那個自大狂妄肆無忌憚的少年,但是,你的心裏仍舊是不服氣的對嗎?過了兩年,你還是不願平等的正視我,你仍舊看不起我。”
他終於還是說話了,先入為主,言語中強烈的想要把我與他的身份拉在一條水平線上,我當然不能如他所願,我把煙卡在了耳朵上說:“你一個殺人犯,我看不起你不是很正常嗎?”
“我從來沒把自己定位成犯罪份子,警察伸張仗義有警察的方式,我打擊邪惡有我自己的作風,那些死者在我手中的人沒一個是無辜者,他們都自己所不知道的罪惡存在,當然我也有罪惡,你也有罪惡,大千世界,芸芸眾生,都有罪惡,有的人輕有的人重而已。”
“那你呢?”
“我是屬於重的,因為我畢竟殺了人。”
“你這是承認你殺人的事實了?”
“是的,但我不確認,你是否找到真相了嗎?”
“我沒有,我敗了,我想知道,你能告訴我嗎?”
“告訴就告訴吧,就當給你上了一堂課,先從哪裏講起呢?”
“你殺死程海平跟你的初戀女友林玲有關係吧?”
“你連這個也查到了,有關係,那個沾滿林玲鮮血的夜晚,全都是因為程海平,我把林玲交給了他,他卻沒有保護好,那一刀應該是挨在程海平身上的,可為什麼偏偏最後卻刺進了林玲的身體,沒錯,程海平喜歡她,甚至比我還要喜歡,所以那天他站在學校操場向我懺悔,我騙了他,我說,他隻要以死贖罪,我就回到警察局,招供一切,他把槍給了我,我開了槍,我不允許回憶林玲的還有其他男人,這個資格隻有我擁有。”
“你的恨讓你走上了歧途,你不應該心中積攢那麼多的怨,你覺得林玲願意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嗎?”
“我自己選擇的路我自己負責。”
“你既然已經和張建國斷絕了父子關係,為何還要替他複仇?”
“誰說我是在替那個隻想工作不顧妻子的男人複仇,我是替整個鍾家莊複仇的,那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那裏有我母親的回憶,有我的童年,有我的情竇初開,有我還未失去的友誼,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化為一片廢墟。”
“變為廢墟隻是為了給人們建立更好的生活。”
“你現在還單純的相信那些權勢之人口中所敘述的鬼話?鍾家莊之所以抗拆的理由你真的知道嗎?拆掉房子回收土地讓當地居民住進高層單元樓,還有一大筆拆遷費,表麵上確實是如此,但真正住進去又有幾家,得到拆遷費又有幾個,開發商仗著那些老人法律意識淡薄就在合同中做手腳,事後才知實情的老人們當然會發怒,找幾次城建部門告狀都是無果,到了最後,開發商和城建局還聯手起來強拆鍾家莊,這裏究竟摻雜著多少黑幕想必你是知道的。”
“所以,你下手了,把參與鍾家莊拆遷的主要成員全都殺害了。”
“我人在看守所,又怎能下得了手,我隻不過是提出建議的人,你真相知道,溺水案的實施者是誰嗎?我如果告訴你,你會失望的。”
“我想知道。”
“鍾家莊當時現住居民一共一百二十六人,他們都是凶手。”
“什麼?”
“我現在從頭開始給你捋一遍,第一起溺水案,案發現場是鍾家莊水庫,死者三十個人,當晚這三十人在吃燒烤,就在鍾家莊的燒烤攤的吃,所以燒烤攤的老板下了藥,這起案子是個大工程,提前要把鍾家莊的監控掐斷,到淩晨時刻,三十個吃客全都昏迷後,關掉村裏的電路總閘,幾乎全民出動,他們是把目標一個個背著扔進水庫裏的。”
“果然是這樣的,我想我已經猜出了第二起的實施者是誰了,文體宮的清潔工對嗎? 當晚現場隻有他一個人,他是如何做到的。”
“計劃實施開始後,鍾家莊居民開始刻意和他們拉近關係,遊泳館的清潔工更是三番五次請這十個分組組長去免費遊泳,一步一步取得信任,這十個人確實是遊泳高手,所以會比較麻煩,但是遊泳池卻能幫助到我們,如果你正在遊著泳,池子突然劇烈的抽水和放水,這是池裏的水壓會急劇增長,恐怕連魚都受不了,你覺得你能抗得住嗎?”
“物理學。”
“第三起溺水案,案發地點是欲得樂洗浴中心,這次我用的是美人計,還記得你第一次鍾家莊碰到那兩起喪事,那兩家女兒長的漂亮吧,她們是那個洗浴中心的按摩師,剛開始跟她們說這個計劃,她們是拒絕的,兩位老太太實屬無奈,選擇了自殺,留下自己為何輕聲的遺言,把矛頭直指城建拆遷隊,這才激化了兩個姑娘的恨意,玨城的洗浴中心內,項目很多,鴛鴦戲水是最吃香的,所以作為成年人,你懂得,下手很順利。”
“我已經不想知道第四起的細節了,為了自己心中可以留存記憶的美好,你不惜牽涉到所有鍾家莊的人,而且還搭上了兩位老太太的生命,你覺得這一切值得嗎?”
“值得。”
風停了,我點燃了煙,狠狠的抽了一口,瞬間又把它掐死,希望躲在樹林的趙煥可以讀懂我的意思。
“聶冷偉,放了陳玨,你走吧!”
“欲擒故縱嗎?”
“我是真心想放你走,因為這個事實一旦揭開,會有很多人遭殃,有些話還是不要講出來,吞下去,消化掉,這樣更好。”
“謝謝你。”
聶冷偉放下了頂著陳玨的手槍,鬆開了陳玨腳上的繩子,這個時候,我和聶冷偉一動不動,像是在莊嚴的完成一筆交易,陳玨在離我還有半米的距離時栽進了我的懷裏,聶冷偉欣慰一笑,轉身向車內走去。
嘭——
一記子彈從山巒的方向射來,擊中了聶冷偉的腦袋,他沒有回頭,而是無力的跪在了地上,風又開始刮了。
趙煥帶著一群刑警從空地的四麵八方跑來,圍住了現場,他看著我,氣息不均的說道:“不是我們開的槍!”
我眼神看向遠方的大山說:“看來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尾聲
這夜,風剛刮起沒多久,雪花就飄飄灑灑的落了下來,在行動結束回隊的時候,我在車子的後座抱著安詳熟睡的陳玨透過車窗看著眼前這座越來越高的城市,潸然淚下,玨城在漸漸失去一種味道,回憶中那獨特的而又美好的。
趙煥打開了電台,裏麵緊急插播著一條新聞,這條消息,讓我們直接將車調了個頭。
那是故事的繼續?還是故事的結束?
丙申年,驚蟄日,鍾家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