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湯汁盡數潑出,一大半濺在火堆上,發出“嗤嗤”聲響,隨即升騰起一團甜暖異香。
“……可棠?”安遠薰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呆了。
“你還跟我提她?”安可棠雙目圓瞪,表情淩厲,聲線被拉扯到相當的高度,“你知道我的!你知道我安可棠,最恨的就是見死不救!”
“可棠……”安遠薰麵帶歉意,“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
安可棠卻凜冽著臉色,轉過頭不再看她。
“可是,這一路艱辛異常,時間緊迫。我們其實自身難保,又如何兼顧那個叫小夜的女孩?”安遠薰耐著性子解釋,“況且你也給了她趨避蟲獸的香氛,說不定那樣還比跟著我們安全呢……”
“真的?”
“嗯,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安遠薰像在欺哄小孩子,“可棠,百米粥都被你灑了,你就吃點兒幹糧墊墊肚子吧。”
哦?
你說你,什麼時候騙過我?
為什麼聽到這樣的話,我卻感覺如此諷刺?
反正……這百米粥也已經灑了。
這幕戲便可就此謝幕。
剛才瞬間爆發出的演技,希望對手戲的你,能感到滿意。
安可棠原本陰險冷峻的麵容,在回轉的過程中迅速升溫,一路抽芽拔節成花骨朵,然後在麵對她的時候綻放出一臉天真:“哼,好吧。那我要吃五塊饢餅喔!”
“好啦好啦,今晚我們就寄宿在這個岩洞裏吧?”安遠薰探出頭去,打量著起風的夜空,“看來,今晚會下雨呢。”
下一秒,她眼中的神采盡數熄滅,從生動暗淡成一片虛空。
“小夜,小夜……”
“……你……”她緩緩睜開眼睛,“又是……你?”
“沒錯,我叫安可棠。”見她終於醒轉,他舒了一口氣,“話說,這是你第……三次在我懷裏醒過來了。”
小夜的臉紅了紅,然後掙紮著坐起來,身體卻因為虛弱而簌簌發抖。
“你怎麼……找到我的?”
“別管那麼多了,先把這個吃了吧。”安可棠遞給小夜一枚烤得噴香的饢餅。
她接過來,“哢嗤哢嗤”吃得痛快,瑣碎餅屑從嘴角落下。
“慢點吃,”安可棠忍不住嘴角笑意,“這幾天把雨林裏的各種酸果子吃夠了吧?”
“你……你怎麼……知道我吃……的果子?”她的嘴裏嘟嘟囔囔。
“那你說這鬼地方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吃?難不成你能捉來野雞野鳥野兔?”
他又遞給她一盆香氣撲鼻的清湯水:“這是百米粥,很補元氣的,就著這個吃餅吧。”
她“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百米粥,竟然控製不住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馬上又臉紅了。
璀璨火苗,映襯著她粉白粉紅的臉頰,是讓人驚歎的可憐。
“我,我以為自己要死掉了……”神奇的湯水、饢餅和篝火,終於讓她的體溫起死回生,“終於覺得有點力氣了。”
“是啊,剛剛發現你的時候,你整個人都泡在雨水裏。”
安可棠回想著適才發現她時的驚心一幕。
就在幾個鍾頭前,安遠薰剛剛說完“好像要下雨了”,天空便開始落雨。
這隸屬熱帶的叢林,終年高溫潮濕。然而一旦下起雨,便是驚天動地的瓢潑和低寒。果然,藤蔓看似濃密,卻壓根兒阻擋不住雨勢的來襲。豆大雨珠抱團凝結,組合成氣勢洶洶的天兵,誓要將著雨林中的生物殺得片甲不留。
安可棠低吼一聲“不好”,便飛身竄出夜宿的洞穴,衝進雨勢淩厲的樹林。
密林中的生物幾乎全都逃遁避雨,偶有在雨中飛行不能的濕鳥,偎在樹梢下梳理羽毛。這看似安全的空曠中,實則蘊含著極其凶險的殺機。被滂沱大雨激揚起的泥土腥氣,彌散充盈在整個樹林裏,而層疊樹葉則變成厚實屏障,讓這腥味消散不去。
於是,之前安可棠送給小夜的那瓶用來趨害保命的混合香氛,此時發揮不了任何作用。如若真有餓極的猛獸,此時便不會再有任何忌憚。而此前安可棠一路灑下的引路香氛,此時亦被大雨衝刷得消失殆盡——至少小夜再也無法辨別。
雨水伴著疾風,讓他睜不開眼睛。但是他並沒有放慢腳步,憋住一口氣狂奔著。
——咚!
撞在來曆不明的物體上,雙方皆因猝不及防的外力而反彈。
於是,安可棠重重地摔倒在泥濘裏。
他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終於看清前方的滂沱暴雨中,仰麵躺倒著一個人。
安可棠起身過去,扶起在雨水中掙紮的人,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個十二三歲的本地少年。
“你……你沒事吧?”安可棠看著少年睜開眼睛,舒一口氣。
“……”少年不言語,隻是看著他,眼神中覆蓋一層辨認不清的薄霧。
“對不起啊,我跑太急了,你沒受傷吧?”安可棠再次詢問,“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少年仍舊不說話,隻是瞪著安可棠。
瓢潑雨水衝淋噴灑。
“哎……沒時間了,我趕時間去救人……”安可棠從懷裏掏出一枚白瓷瓶,急匆匆地塞到少年手裏,“要是哪裏流血,或者覺得疼,就用這裏的藥粉外敷一下,止血止痛的效果非常好。”
少年接過瓷瓶,訥訥盯著看。
“好了,我真得走了,實在抱歉!”
安可棠起身奔向前方愈發模糊的林中徑道,沿著來時軌跡一路回溯,終於在全力奔跑半小時之後,發現了暈厥在泥濘水窪中的小夜。
此時的小夜,如同雪夜中的一隻鵲鳥,又像汪洋中的一尾弱魚,渾身冰涼,脈搏微弱。
安可棠把她緊緊抱在胸口,盡管他單薄的身體也在冷雨中止不住的顫抖。
不管那麼多,他把她抱回棲居的洞穴。
雖然天然山洞狹窄擠逼,好在仍有一塊幹地,一叢篝火,來點燃這驟寒長夜中的希望。
在他熬製百米粥的幾個小時裏,身邊的小夜猶如屍體一般,氣息全無,心跳微弱。於是他隻能繼續把她抱在懷中,坐在篝火前,一邊翻攪著鍋中的百米粥,一邊借助火苗和體溫來溫暖她的身體。
慢慢的,他看見有潮濕水汽自她身體氤氳升騰,在空中舞蹈成一團濃重的水汽。然後,懷中的女孩子漸漸有了鼻息,有了溫度,臉頰也慢慢染上了緋紅顏色。熟睡中的她看起來那麼恬美安寧,嘴角有著微微向上的弧度,似乎正在夢境中哼唱著兒時的歌謠。
“看樣子,她應該沒事了。“安可棠輕歎道。
安遠薰獨坐洞穴入口的石壁後麵,並無半點回應。
“我……我覺得好多了,謝謝你,安可棠。”小夜掙紮著站起來。
“你要去哪?”安可棠一把拉住她。
“你們時間緊迫,我還是不要麻煩你們了。反正我體力也恢複得差不多了,我自己想想辦法吧。”
小夜轉過身,對著洞穴入口的方向說話:“謝謝你們這一路上三番五次的照顧,不,應該是搭救……”
然而,安遠薰仍獨自麵對著外麵的瓢潑大雨,毫無回應。
“你要走?你能去哪?”安可棠揚眉,“你可知道,這大雨一下,我給你的佛手柑和藏茴香精油便完全沒有效果了……”
然後,他又一揚手,往火堆中撒了些什麼。
隨即,一股濃烈古怪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我撒的是香桃木香精,作用也是驅趕毒蟲猛獸。這種香精,比給你的那種效力要強上數倍,但仍要靠這火堆來加溫擴散,否則你以為我們在這山洞裏還能夠安然無恙?”安可棠解釋道,“不信你仔細聽……”
小夜側耳細聽。
果然,與雨聲同步傳入耳膜的,還有樹林裏各類野獸的低吼聲。
而遠處的黑暗中,亦有著無數來自禽獸瞳仁的狡黠光線,一明一滅。
“可是……”小夜猶疑。
“我敢說,隻要你走出這山洞一步,便隨時都會有喪命的危險。”安可棠並非聳人聽聞。
“請問,你有香桃木香精嗎?”
“你可以分我一點啊。”
“不給。”
“怎麼?很貴嗎?”
“就算給你,你有火嗎?”
“可以做個火把啊。”
“外麵下雨會把火澆滅吧,難道你有傘嗎?”
“自己做一個唄,林子裏闊葉植物那麼多……”
……
兩個人竟如負氣的孩子,互不相讓鬥起嘴來。
“安可棠!你們當我不存在嗎?”坐在門口的那具“雕像”,終於發出了按捺不住的怒吼。
安可棠衝小夜吐吐舌頭:“她終於要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