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豆蔻時(1 / 3)

�@|2t�越來越幽暗的密林。

短衣短衫的男孩追得氣喘籲籲,走在前麵的人絲毫沒有放慢腳步。疾速前行的步伐宛若輕功附體,倏忽消失於一叢灌木之後,忽而又在另一株藤蔓後露出隱約身影。

眼一眨,又找不到前行的軌跡,男孩有些沮喪地站住,低頭看見水窪中的雙腿滿是泥濘,不知什麼時候又跑丟了左腳的一隻鞋。又覺得左臂熱辣辣地痛,抬手看見一道新鮮劃痕從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腕,可能還是沒躲得開剛才橫亙半空的一根枝椏。

“唉……”眼看天色越來越暗淡,男孩沮喪地歎一口氣,把僅剩的一隻鞋脫下來拋出去,鞋子墜落進草叢發出沉悶的混響。

突然,有一抹絲線般的淡淡馨香竄進鼻腔,如同頑皮精靈在玩著捉迷藏的遊戲。

那香味氣若遊絲,卻牽扯不斷,宛若一根黃金絲線直衝腦門,讓男孩立刻精神抖擻。他順著香味的遊蕩方向拔足狂奔,光著的腳掌把一路泥濘拍打成一連串歡快的樂章。這讓人興奮的味道,是他靈敏的鼻腔絕不會錯過的一道線索,所以他緊追不放。

張牙舞爪的叢林被他掠過,縱聲怪叫的禽鳥被他帶過的風驚起。就在他突圍幾道屏障,轉過幾個岩崖,走通幾條山路後,男孩一抬眼,就突然撞見神一般的存在。

那是怎樣迫人心扉的一幅圖景呢。

林子裏高矮錯落的林木,宛若謙卑的臣仆,畢恭畢敬地退立一旁,合力拱起參天的綠蔭,搭建成遮風避雨的涼棚。泥土裏尖銳毛刺的灌木,宛若馴良的寵物,從外沿一路柔軟下去,最終進化為脆生生的草坪,不知被誰修剪得妥帖整齊。在樹蔭天空和草坪大地之間,是一片和樂美滿的景象:優美啼鳴的雲雀,閑庭散步的幼鹿,漫漫飛舞的蝴蝶……動物們那悠閑享受的神情,讓人不自覺想要化身為羊,與它們一同嬉戲其中。

在這幅畫卷的中心地帶,是一株壯碩偉岸的榕樹。雖然男孩自小就在山崖叢林中玩耍,仍被這榕樹的壯闊聲勢震懾住:那樹幹好似神殿巨柱,雄壯堅固,高昂參天。那樹枝仿佛已蔓延過千年塵埃,長得四通八達,枝繁葉茂。那飽滿的葉片就如同被溪水浸過的翠玉,晶亮剔透,風一吹便發出“哢啦哢啦”的清脆聲響。而榕樹的虯髯須根從天空降落,就像是被風霜雨雪磨礪通透的化石,一條條一道道,極有質感地垂墜於眼前。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在這神跡一般的榕樹上,竟然穩穩架著一棟木屋。木屋體積不大,形狀卻十分精巧,掩蔽在繁茂枝葉下,不仔細看並不容易發現。

男孩看得有些怔忡:居住在這木屋中的,可會是傳說中的神仙姐姐,還是幽居於密林深處的女巫?

與此同時,縈繞鼻頭的香味越來越濃烈,他知道自己已經追溯到了香氣的源頭。

可是,這裏遍地無芳草,香味又是從哪裏傳來的?

他吸了吸鼻頭,努力嗅了嗅,仍一無所獲。正當他惆悵茫然之際,一陣如急雨碎冰般沁涼的笑聲從天而降,粒粒鮮明地撲打在他的耳膜上。

他抬頭——那坐在木屋邊緣,垂著兩條腿來回晃蕩,笑得一臉得意的女孩,不正是他在追的那個女孩嘛。

“安小姐,你怎麼爬到那麼高的樹上去了?”男孩一臉焦急,“這太危險了,你趕快下來吧。”

女孩子卻不理他,隻是看著他抓耳撓腮的窘態笑個不停。笑夠了之後,她仍不說話,然後對他勾了勾小指。

“什麼?你讓我……也上去?”男孩麵露難色。

女孩壓根兒沒理他,一轉身鑽進了木屋。

男孩立馬著急了:“哎,好吧,我現在就上來。”

然後,他擒住一根結實的樹枝,身體靈巧地一躍,便順著樹幹竄上了榕樹中段的木屋。這個時候,他才更為真切地感受到這棵榕樹勃發盎然的生命力。那陣陣撲入鼻腔的清新味道,正是來源於每一根枝椏和每一片綠葉的新鮮氣息啊。

而木屋其實容量很小,僅夠兩個人容身而已。於是除了鋪在地板上的一塊草墊,什麼其他物件都沒有。女孩衝男孩點點頭,示意他坐下。

“這裏……”他想問“這裏是幹什麼用的”,又想問“你怎麼發現這裏的”。然而他還是什麼都沒問,因為這並不符合他的身份。

是的,作為一個傭人的孩子,他有什麼資格去打探堂堂大小姐的隱私?而一個人的行為若與他的身份並不相稱,則實在是無可饒恕的輕賤。

“你跟蹤我?”倒是女孩先發製人。

“不,不……沒有……”男孩一下子被拆穿了底細,急忙擺手否認。

“是不是我爸媽叫你跟著我啊?”除了言語上步步逼近,女孩的臉頰此時也停在距離男孩不足十公分的正前方,直視他的眼睛。

“啊……”男孩麵紅耳赤,本能地向後退縮,“不,不是……真的沒有……老爺太太也是擔心你……對,對不起……”

音量卻越來越微弱。

“嘿嘿,你這麼怕我生氣?”女孩卻莫名其妙高興起來,“那我問你,我走這麼快,你怎麼沒跟丟?”

“因為……因為我好像聞到有一股香味,我就一路跟過來了。”男孩又聳起鼻翼,像小動物一般四處打探。

“香味?莫非是我身上的豆蔻 香水?”女孩抬起胳膊,仔細聞了聞,“奇怪,這是我自己調製的淡型香水,味道應該不是很濃啊。”

突然間,男孩像終於發現了寶藏,弓起身體向女孩猛撲過去,一邊興奮地大叫:“就是這個味道!就是這個!太香了,太好聞了!”

女孩還沒來得及嗬止便被他撲倒在地,仰倒在草墊上動彈不得。而男孩的臉頰,此時停在距離她不足五公分的上方。

彼此溫熱的呼吸從鼻端溢出,撲打在對方的臉頰上,迅速將兩人的臉染成緋紅色。

“啊……”男孩驚覺失態,急忙爬起來。

女孩卻拉住了他的衣袖:“等等。”

“對,對不起啊!”男孩再次道歉。

“既然你鼻子這麼靈,不如來跟我一起研究香料吧。”女孩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我是說,你來做我的助手。”

“可……可是……”男孩大吃一驚,“我對這個一竅不通,幫不上你什麼忙的。”

“不會,你一定能幫到我。”女孩點點頭,“我回去會跟我爸說的,讓你在菜圃裏打雜實在太浪費了。”

“哦,好的,安小姐,我知道了。”男孩聽話地點頭。

“還有,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安小姐了?”女孩又突然生氣起來,擰緊了眉頭。

“那我叫你什麼啊?”男孩不解,自己不是從小到大一直都叫她“安小姐”嗎,怎麼現在又突然聽不慣了?

“你,就叫我……小薰吧。”女孩想了想說。

“小薰……”男孩喃喃地念,臉頰卻在瞬間被燒成了西天赤紅的雲朵,“啊……”

“你啊什麼啊……”女孩也被他弄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問你,你還壓在我身上不起來這算怎麼一回事兒啊?你到底想幹什麼啦?非要我去跟我爸告狀是吧?”

“喔……”男孩跌跌撞撞爬起身,呆坐地上,回味一般地念叨著,“小薰……”

“又叫我幹嘛啦?”看他又露出一臉傻樣,女孩瞪他。

男孩卻看著眼前佯裝發怒的女孩,咧開嘴露出了澄澈的笑容。

與此同時,微風掠過翡翠森林,擊打綠葉風鈴,與枝頭雲雀合奏出一曲叮叮咚咚的小甜蜜。

在彼此心跳節拍的和聲中,女孩在男孩耳邊輕聲說:“從今以後,這個樹屋就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你不可以告訴給別人哦。還有,從今以後,我每天都會用自己調製的這款豆蔻香水,好讓你隨時隨地找到我。這也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你也不可以告訴別人哦。”

豆蔻,Cardamom,代表著牽手一生的愛情。

安可棠,這個香料的含義,你也不可以告訴別人哦。

“唔……小薰……嗯……”安可棠悠悠轉醒。

“找我什麼事?”猝不及防跳進視線的一張臉。

“哎呀!”安可棠一下子跳起來,“遠薰,你,你幹嘛?”

“我倒要問你啊,一直在叫我名字?”安遠薰竟緋紅了臉頰,“還一直是……叫人家的小名……”

很少會在她臉上出現的嬌羞模樣,此刻不禁讓安可棠恍了神。

“遠薰,我……”一股女生的清甜氣味撲麵而來,她靠自己實在太近。

“你!你什麼你!還不趕快起來!到底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就在他陷入陶醉的一瞬間,溫柔少女變身成凶悍Monster,青筋跳起,獠牙畢露。

“哎……”安可棠被嚇得不輕,一時間接受無能。

安遠薰則繼續“鏗鏗鏘鏘”地掃射著:“你別以為那小鬼告訴我們一條近道就萬無一失了!我們都已經走了一天了,可是你看到博膠的影子了嗎?你看看天上的月亮都快要圓了!”

“可是……”安可棠怯怯地打斷她。

“不要打斷我說話!”

“可是……現在是白天,沒有月亮可以看……”

“嘖!”安遠薰一跺腳,“這種蠢問題還要問我,你不會晚上看嗎?”

“遠薰,果然還是這樣比較像你……”安可棠乖乖地收拾好行李,“其實我是沒大差啊,倒是你,身體受得了嗎?”

果不其然,歇斯底裏嘶吼一通之後,安遠薰的臉色迅速頹敗慘白,她大口喘氣,好一陣才平靜下來。

“你看你,別總是那麼容易就發飆,傷害的還是你的身體,”安可棠扶她在石階上坐下,揚聲道,“雪見,麻煩幫我倒點熱水。”

雪見應聲走過來,端著一碗百米粥:“遠薰,快點趁熱喝了吧。”

安遠薰接過湯碗一飲而盡,臉上立馬恢複了些許顏色。

“謝謝你。”她第一次對她道謝。

然後,她支撐著站起身來:“可棠,我們出發吧。”

“遠薰,還是休息一會兒再走吧,好嗎?”安可棠擔心地解釋道,“前方就要穿越蒙多基裏山脈,會非常辛苦……”

“不,沒有時間了,我們來不及了,很快就要月圓了……”安遠薰心煩意亂,連連搖頭。

“可是,你這樣根本走不了幾步,就又要停下來休息了啊。”雪見也擔心地提醒,“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沒辦法負荷長時間的山地跋涉。”

“你是在擔心我?”安遠薰冷眼看她,“還是想說我很沒用?”

“我……”雪見無言以對。

“不是,遠薰,一旦走進那片深山,可以說是危機四伏。而我們身上的香料也所剩無幾了,與其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還不如趁現在把精神養足,”安可棠繼續勸她,“我還可以去林間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草藥,可以補充一下我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