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問老陳後來有沒有跟大哥約會,反正他倆成與不成,我最後都會知道,說實話,我還挺惦記大哥那天說要給我們帶的新鮮扒雞,一想起來就有流口水的衝動。老陳倒是沒忘記對我的承諾,把一個影視公司承接的紀錄片項目交給了我。一個星期後,我跟單位請了個假,然後跟著項目製片人秦峰、攝像王霄嘯一起坐上了去昆明的飛機,再從昆明飛去麗江。
王霄嘯跟我是校友,我在新聞係,他在廣電係,他的參與是我介紹的,我們總在一起合作,王霄嘯是個稱職的攝像,就是脾氣有點暴。
“想當年你哥我在學校多有名。一路打,打到保衛處長都成了哥們兒,你們這些小姑娘去食堂吃小炒報我名字都不用花錢,老子連食堂的人都打了個遍。”
他是個北京男孩,性格開朗,非常自信,有時候也會過於自信。身為家中獨子,在家族之中備受寵愛,因而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萬人迷。他談過許多不成功的戀愛,說他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像段正淳,為情所困。這話被同為攝像的老劉聽到,老劉氣得直罵街:“他配當段正淳嗎?就那德行,段正淳,哈哈哈。我呸!”老劉這麼憤怒,也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才有資格當段正淳。王霄嘯把自拍照發到網上,他裹著一張花花綠綠的頭巾,在迪拜高樓的花園平台迎著風比了個剪刀手。按常理來說,不論是誰,不論男女,除非真的是人間絕色,對著臉近距離的自拍,在他人看來會比自己看來醜十倍以上,效果強烈一些(比如加上美顏濾鏡)的話,可以達到非常恐怖的程度。王霄嘯自己也是個攝像,他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之所以敢於發出來,隻能說明他自信到了無畏的程度(我想起了陸坤的觀點:一個人過於自戀,是會變瞎的)。他本來就比較胖,照片尤其顯得他臉大無比,眼睛都快被肉擠沒了,大家基於友善給他點了讚,但沒有一句評論,後來終於有個陌生的號在那張照片下留言:“這傻哥們兒是誰啊?”王霄嘯很快就刪除了那個評論,眾人猜測那評論是老劉披著馬甲留的,老劉當然不承認。他哪裏敢得罪王霄嘯的拳頭。
王霄嘯也追過我,我也本打算跟他發展一下,在我認識的男生裏,他是少有的愛幹淨的人。有一次我們一起出差,長途火車,他把洗漱包一打開再一抖摟,足有50厘米,一個個小包排列著,都是洗漱的用具。他不喜歡不講衛生的人,他也有他的幽默感。有一次我跟他抱怨,在早高峰的地鐵,大部分男人身上都有臭衣服的味道,有些甚至是一股屁臭,王霄嘯為此做了一句短詩:“屁,是屎的歎息。”我笑得喘不過氣,他也笑,雪白整齊的牙,身上衣服是清潔的氣息。
以前我們倆常一起接點小活兒賺些零花錢。王霄嘯那時還沒買車,借了一輛車。白天他拿著我寫的台本去拍攝,晚上我們就在他朋友的工作室編片子,他就是借那個時機跟我套近乎的。工作室在長安街邊上,停車費巨貴,我們那時都沒錢。
“沒事,淩晨三點再溜,鐵定沒人看著。”王霄嘯說。
好幾次,我編完片子才不到十二點,王霄嘯借口要在工作室看藍光碟,讓我打車先走,反正車費能報銷。我心裏暗罵他小氣,不願開車送我,後來才回過神,興許哥們兒是為了耗到淩晨三點省停車費?交片日子臨近,不得不熬夜。有一天剪片子剪到快淩晨四點,王霄嘯利落地拿起車鑰匙,說:“寶貝,走,哥送你回家。”
我大喜過望,跟他一起去車庫。王霄嘯走得虎虎生風,摁了下車鑰匙,不遠處,車燈閃了閃,呱呱朝我們叫嚷。走近那輛小破車,王霄嘯猛地一頓,然後跳了起來破口大罵。
我定睛一看,原來車軲轆上鎖了一輛自行車,自行車車兜裏放著一張紙條,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我是管理員,如果要離開,請隨時給我電話。”
我愣了片刻,然後哈哈大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算是見識了。看著王霄嘯在一旁跌足大罵,我意識到還是別當他的女朋友為妙。一起打工掙錢可以,做別的怕是有點為難。
我跟王霄嘯談好了,這次雲南的拍攝按一天1000給他算,那時候行情就這樣,1000塊不算多。王霄嘯拿著手機的日曆邊看邊算,說:“咱們起碼得拍個十天半個月吧?能多拍幾天嗎?我給你拍細致一點。”
我給了他一個很好看的白眼:“把焦對實了就行。”
到了麗江,我們在製片人秦峰的妻子開的客棧落腳,那是一個很美的古老宅院,王霄嘯巡視了一番,表示滿意,便說:“今天也沒活兒,我先去四處踩踩點,江唐,你反正是編導,跟秦老師好好商量下這幾天的安排,我就聽你們倆指揮。”
我知道他想去泡酒吧,沒拆穿他。
我之前不認識秦峰,他是老陳的師哥,據老陳說,秦峰有才氣有能力,做事靠譜,值得信任。我出於對老陳的信任以及對5萬塊報酬的向往,選擇了信任。他提議我們一邊吃晚飯一邊說拍攝計劃,王霄嘯一聽吃飯,本來腳都跨出院子一半了又踱步回來,後來又聽秦峰說晚飯隻是酸菜米線加烤豆腐,便又爽快地邁著步子走了。於是客棧的廚房大姐給我們煮了一鍋酸菜米線,又烤了小豆腐端上來。秦峰把這個項目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大概就是為某個縣城的文化建設做個宣傳片,要涵蓋經濟、民生、教育等方麵。縣城在深山裏,附屬的一些村鎮曾是明代的軍屯,有古老的民居還有很豐富的考古收獲。我一邊聽一邊在心裏默記。
米線也很好吃,我把湯全部喝完了。
這中間秦峰接了很多電話,都是他老婆打來的,有幾次他不得不走到離我遠一些的地方去接,後來他幹脆就不回來繼續吃了,看起來愁眉苦臉的。我回房間洗漱收拾,敷著麵膜去走廊裏透透氣,秦峰還坐在天井的花壇邊上打著電話。手機電池可真扛用。
對照著秦峰給我的一大堆資料,我把緊接著兩天的拍攝提綱粗略寫了一下,做了簡單的拍攝安排。次日一大早,秦峰開著車載著我和王霄嘯去了距離麗江一百公裏的山裏,因為是山路,所以盡管隻有一百公裏,繞來繞去開了大概十個小時。秦峰又開始打電話,跟老婆彙報行程。我在車裏打盹兒,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車子停在鎮政府的招待所外,王霄嘯說:“姐們兒,你知不知道你一路鼾聲如雷。”我平時從不打鼾,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騙我。
那些天我就跟王霄嘯四處拍攝,秦峰幹脆不出現了,大概還是在跟老婆煲電話粥吧,反正他隻要安排好我跟王霄嘯的行程食宿就行,他要在我還不自在呢。晚上我們拿著存儲卡去他房間導素材,順便讓他也看看每天的拍攝成果,查漏補缺,他挺好說話,不事兒,不過每天滿臉疲態,眼睛發烏,我忍不住問:“秦哥你是不是沒休息好,黑眼圈這麼重。”
他使勁揉揉眼睛:“哪裏呀,我精神好著呢!”我覺得他的眼圈越揉越黑了。
意外發生在拍攝的第七天。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特別的遭遇了。
那天我們正在縣文化所采訪所長,一棟五層水泥小樓,所長帶我們去一間隻有十二三平方米的小屋裏看前些日子從古墓裏發掘的物品。有碎裂的瓷罐(據說是用來裝骨灰)、陶器、木雕,我小心越過地上的一個個大麻袋,拿著話筒問:“這麻袋裏是什麼啊?”
所長彎下身子(王霄嘯的鏡頭跟著他)說:“哦,這裏麵全是墓葬裏的骨殖,散的,我們用麻袋裝起來了。”
我一抖,差點撲倒在一個麻袋上。
秦峰鬼哭狼嚎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外頭傳進來:“江唐,江唐!江唐,你快出來!”
我讓王霄嘯繼續拍,然後走到走廊上,從欄杆外探出半個身子:“嚎什麼呀?!”
秦峰站在樓下朝我揮手:“不拍了!不拍了!趕緊走!”
“什麼?!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