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老婆說,我,我跟你有一腿,她誤會了,很生氣,她在地方上有勢力,說要打死你,人都已經攢起來了,正在來的路上。你,你趕緊走!趕緊走!”
“我跟你都不熟!”我幾乎懷疑他在開低級玩笑,“怎麼可能跟你有一腿!”
“他們的人真的快來了,你趕緊走!我找個司機送你!再不走我就不能保證你的安全了!”
我快哭了出來:“那拍片子的報酬呢?!”
“我現在就給!你快下來!”
我下樓去,秦峰把我放在招待所的背包塞給我,我的證件在裏頭,他又給我一個信封:“裏麵是兩萬塊錢,對不住,沒拍完,所以不是之前說好的數。我給你買了機票,晚上九點飛昆明。你現在直接去麗江機場。”
王霄嘯早覺得不對勁,跟著跑了下來:“怎麼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哭著說:“他老婆找人要來殺我。”
“真的假的,這麼刺激!”
秦峰臉似苦瓜:“我老婆在公安局認識人,你在昆明住旅店的時候一定要小心點,別讓她查出來你住在哪兒!”
“你拉倒吧!”我哭罵,“上哪個賓館去公安都能查出來!”電光石火間我突然想起了陸坤,我擦了擦眼淚,定定神,正要把信封揣進兜裏時,王霄嘯說:“哎哎哎,那我那份呢?”
我把信封打開看了看,從裏麵抽了一遝,把一萬塊給了王霄嘯:“行,關鍵時刻,你就知道錢!”我心中無比悲涼,雖然我承認我自己在關鍵時刻也還是惦記著錢,但我也意識到在這裏沒人愛我,連友愛也不夠分量,因而分外傷心。
司機老張在山路上飆著車,用七個小時把我送到了麗江機場,我滴水未進粒米未沾,繃緊了神經,一上飛機就吐了。
十點半,我在昆明機場給陸坤打了個電話,他好像很吃驚,畢竟我跟他不是那種深夜打電話聊天的關係。他的職業本能很快就上來:“江女士,是又要我出警了嗎?”
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一瞬間我想到了很多。我想到我逼仄的小屋裏的災害應急包,它們距離我千裏之外,而且現在即便在我身邊也管不了用。我也想到某一年大地震,我在第一時間作為紀錄片拍攝組唯一的女成員趕赴災區,臨行前翻遍了手機通訊錄,除了爹媽,幾乎找不到一個人讓我可以朝他索取一點溫暖的鼓勵。我找到金毛的電話,畢竟他是我的初戀,我跟他說:“金毛,我今天就要出發去災區。”
這麼多年過去金毛都沒回我那條短信。
我的人生真是徹頭徹尾失敗,如果我能平安無事回去,我要扔掉家裏所有的高木直子繪本。《一個人的每一天》是魔咒,無疑了。這個時候我不想要積極心態堅強意誌,我不想要災害應急包,腦子裏炸鍋似的飄著不成調的旋律,唱著一句歌詞:All I need is you!All I need is you!
可是那個你,在哪裏,在哪裏啊。
我隻希望有人能在我身邊。現在我隻有電話那頭的那個聲音。正好就是你。
“喂喂,你怎麼了?別哭別哭,別哭!我在這兒。”陸坤在電話另一頭急了,“跟我說出什麼事了。”
仿佛還有誰聽到了我的呼喊,手機叮的一聲響,一個短信發了過來,看來,連發垃圾短信的業務員都不相信我此刻瀕臨絕境孤立無援,他們隨機判斷我生活圓滿萬事無憂:“尾號××××的家長,別讓你的孩子把時間荒廢在電腦遊戲裏!99元上十堂編程課,來,和我們一起塑造你的小神童吧。”
我瞥了一眼,抽抽噎噎地朝陸坤喊:“我倒了大黴了,嗚嗚,嗚嗚!”
按照陸坤的指示,我打車去了連雲賓館,就在雲南大學附近。他有個朋友是雲大的老師,這位女老師用她的名字幫我訂了賓館,等我到的時候,老師在大堂等我,幫我辦了入住。我已經收好了瀕臨絕境的倒黴蛋樣子,禮貌地握她的手,向她誠懇地表示了感謝。
“別客氣!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我就不陪你上去了。”
她略跟我站了一會兒,閑聊了幾句就告辭走了。
我拿著房卡去房間裏,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床頭櫃上手機一直在震,陸坤給我打了幾個電話我都沒聽見,我接起電話,說:“不好意思,我在洗手間。”
“沒事了吧?”
“暫時沒事了。”我說,“誰知道那幫人會不會跟蹤我手機信號到這裏。”
陸坤好像在忍笑,但還是很嚴肅地說:“你不用擔心。不會無法無天到這個程度,而且,還有我呢。”
我的心忽然有了種莫名的感覺,也許他也覺察到了,我們倆都沉默了一會兒。他說:“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有事就給我朋友打電話,她離你近,比我能更快地幫到你。”
“謝謝你,陸警……陸坤,多虧了你。”我很快改了對他的稱謂。
他的聲音無比溫暖:“晚安!”
雖然累得筋疲力盡,但我竟然一點睡意都沒有,躺在床上看電視,一分鍾內換好幾個台。老陳給我打電話來了,我心裏有氣——所有的麻煩都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給我介紹這個爛活兒,我至於落到這個境地嗎?不接。
她不屈不撓繼續打,我幹脆把手機關掉,關了十幾分鍾,心裏一團亂麻,最後還是把手機打開,我都罵自己沒出息,又賤又。我給她打了過去。
老陳秒接:“媽呀,姑奶奶,我擔心死了!你還好吧?親愛的,你現在在哪兒?”
“跟你說了,別人拿著刀上我這兒砍我怎麼辦?”
“別急別急,聽我跟你解釋。老秦跟我說了,我把他罵了一頓,你啊,純屬無辜躺槍!他跟他老婆一直在鬧離婚,那姑娘有抑鬱症,別說你是跟著老秦幹活兒的女編導,哪怕你是隻母豬,她都會覺得她老公會睡你。這事兒你先別管了,你好好在昆明先玩幾天,所有花銷歸我管!江唐,我對不起你,給你添這麼多麻煩。唉,你一個小姑娘遇到這種事,怎麼都說不過去!”
我冷笑:“說得好像你比我大幾歲似的。別在這兒賣老。我明天就回北京!”
“別呀,昆明多好啊,風景好,天氣也好,還有那麼多好吃的。你玩幾天,反正你這個月不是工作量都完成了嘛,你們那大單位沒了你垮不了。”
我的氣稍微順了順,轉念一想,哎不對,這妞兒有詐:“你是還想讓我繼續跟老秦幹?”
“唉,沒辦法啊,這個項目我也有份,跟人家都簽了合同的,總不能把片子真搞黃了吧?秦峰也是這麼說的。”
“他還有臉嗎?!一個大老爺們兒, 成這操行,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拍攝他全程不在場,都在賓館裏頭跟他那抑鬱症老婆打電話!你還說這人靠譜,靠譜個屁!”
“他說把你的稿酬再加兩萬。唉,我跟他老婆打了電話,賭咒發誓保證你的清白無辜。這事兒也是不湊巧,你知道昨天晚上他老婆先給他房間打電話,沒人接,又給你房間打電話,還是沒人接,整個人就炸鍋了!哎呀,油煙四濺,炸得不行,直飛雲霄。她以為你跟他老公在幹那個什麼。”
我崩潰道:“幹那個什麼?!我們在王霄嘯房間裏導素材!
混賬王八蛋!”
“是啊是啊,秦峰也說,王霄嘯今晚上也跟著解釋了。我們一起勸了她,她思前想後,終於意識到自己錯了。唐唐,你別慪氣,也別著急回北京。你現在就在昆明玩,想玩到什麼時候就玩到什麼時候,等你能放下包袱,我讓秦峰再接你回去繼續拍,好不好?”
“好個頭!”我掛了電話,老陳沒再打過來,她知道我會屈服的,我氣呼呼地睡了。
我在昆明待了三天,陸坤的朋友應小如請我吃了兩次飯,帶我去了一趟西山和滇池,我也回請了她一次。我們倆在翠湖邊喝茶,閑聊中我得知小如已經是一個七歲男孩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