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辦公室要搬,我回單位去收拾東西,把不要的雜物扔掉,能帶回家的東西帶回家。我在我那個小櫃子裏翻出一個頭——戴著黑色假發的塑料模特頭,深眼蓋,長睫毛,這還是兩年前托比送給我的,“三把剪刀”當時搬家,淘汰了不少東西,這個頭是托比練手做發型的。想了半天才想起,當時找他要來這個東西,是為了給一個片子拍情景再現的鏡頭:一個護林員在廢棄的茅屋裏發現一個人頭。我提著這個塑料頭去找攝像老劉,商量用什麼角度拍最合適,我們倆在辦公室重看了一遍《七宗罪》。影片最後,格溫妮絲·帕特羅扮演的翠西最後被變態殺手剁了頭放進紙盒,從摩根·弗裏曼打開那個盒子,再到布拉德·皮特發瘋把殺手殺死,那個美麗的人頭隻出現了一幀不到的時間。我和老劉最後決定片子裏這人頭還是不要出現的好,倒不是因為它既不美麗還是個塑料的,主要是不一定審得過。然後它就一直在櫃子裏待著了,在單位我把它扔哪兒也覺得不太合適,一直拖到現在。我這就帶走。
回家的地鐵上我一直在回想自己工作以來的事,從當實習生的時候開始想。我記得第一次在節目組吃盒飯,因為太興奮,邊吃邊說話,一路往後退,結果直接坐進了裝盒飯的大塑料箱,一個前輩哈哈大笑,說:“看來你是吃定這口飯了。”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曾經朝夕相處的許多老同事,也走的走散的散,節目呢,早就物是人非。
到了一站,有人上車,我往裏頭走了走。這時我發現一個男人將手伸進了我右肩的托特包。為什麼能被我發現呢,因為他把手拿出來的時候碰到我了。他的表情是被驚嚇到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圓。他手裏是空的。
哥們兒鐵定摸到了模特頭。我腦子裏響起托比當年的信誓旦旦:“這可不是一般的頭,質量特別好,用的真人發,你瞧瞧它的眼睫毛,摸一下,手感極佳,童叟無欺。”我打算把這個假頭和家裏的充氣“壯士”放在一起——安全衛士,值得信賴。
這不過就是一瞬間的工夫。車門還開著,扒手往外快走,我猶豫要不要喊出來,至少不能讓他去偷別人。就這工夫,一個人拍了我一下,緊接著一陣疾風掠過,一個清脆的女孩子聲音說:“快快,跟我出來,你拿你手機給我拍一下!”
穿著花裙子的女孩從我身邊躥到前方,我跟著她下了車。嘟嘟嘟的提示音過去,地鐵門關了,我站在黃線外,前方的女孩就像五彩的小旋風,一個飛撲,已將剛走不遠的小偷摁倒。
我都沒來得及分解她的動作,就不由自主摁下了手機的錄製鍵,她回過頭朝我喊:“跟過來一點,繼續拍!”
劍眉大眼,英氣勃勃的臉蛋,不是肖英是誰呢?我暗道,喲,厲害呀,在我麵前充導演了?但還是不由自主上前,用手機對著她和被她摁著的小偷,開始攝錄。肖英穿著一條雪紡連衣裙,修長的腿壓在那個男人背上,我說:“你內褲都快露出來了!”她白了我一眼,單手拿著她自己的手機,大聲道:“快來!呼家樓六號線西行。”再對她壓著的男人說:“不要亂動!
給我老實趴著。”
周圍圍了一圈人,肖英說:“大家該幹嗎幹嗎,警察抓小偷,沒事沒事啊。”一手伸過去從男人衣兜裏掏出一個手機、一個錢包扔到地上:“是不是你偷的?”男的不吭聲。
“行,嘴硬。等著。”
反向一輛地鐵開過來,有人下車,過了一會兒,從下車的人中走過來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子,肖英對她說:“你來看看地上那手機錢包是不是你的?”
女孩子怯怯地說:“是我的!”
肖英又問那男的:“是不是你偷的?”
男的咕噥了一聲:“是。”
“大聲點!”
“是!”
肖英點頭:“江唐你繼續錄不要停。”
頤指氣使!我在心裏罵了一句,但見她滿頭大汗,頭發都粘到嘴裏了,又十分不忍心。
肖英叫那被偷錢包的姑娘把手機和錢包收好,留下電話號碼,告訴她派出所之後會給她打電話詢問情況。姑娘驚魂未定,卻又驚喜萬分,顫著聲對肖英連聲道謝。這一當口,有兩個男便衣從樓梯跑了下來,奔到肖英旁邊,其中一個果然就是鄒誌明,他先問:“錄像了嗎?”肖英朝我把頭一偏。誌明打扮得還是跟個小混混一樣,從一個運動包裏拿出手銬,把小偷銬起,再迅速掏出一個口罩,套在那人頭上,捂住了他的眼睛。短短一瞬,這麼一套動作完畢,誌明回頭朝我甩過來一個笑容,又對肖英道:“姐,你今兒不是休息嗎?”
肖英一攤手:“也不知道他點兒背還是我點兒背,你們今兒幾個了?”
誌明比了個“2”的手勢。
肖英說:“我還要相親去呢,把人帶走吧。”說著用手擦了擦額頭,她顯然是畫了眉的,這一擦,直接把額頭都擦黑了。我撲哧笑出來,一邊錄著,一邊咯咯笑得喘不過氣。她從我手裏奪過手機,將錄製停下,瞪著我,最後鼓著嘴說:“行吧,行吧,你就笑吧!反正我今天也廢了。周圍的人別看了別看了,沒事兒了啊,快過端午節了,大家節日快樂啊!”圍觀群眾笑著鼓起掌來,慢慢四散。
肖英一邊說一邊打開我的微信,將我錄的視頻發到她的手機上,再把手機還給我。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地鐵來了一趟又一趟,我們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她嘴皮都幹出殼了,我說:“要不要在飲料機買瓶水?”她說:“垃圾飲料不喝。”我說:“你真要去相親嗎?”她很不情願地“嗯”了一聲,在身上的斜挎包裏翻了一下,拿出粉盒,裏麵的鏡子都摔碎了。我歎了口氣,從自己的托特包裏拿出紙巾、口紅和氣墊粉餅:“借給你用吧。”
她沒拒絕。我又把我的保溫杯給她:“咖啡。你先喝一口吧,嘴都裂成大峽穀了。”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東西還挺齊全。”接過咖啡大喝了一口。
我說:“利尿通便,你要小心。”她不屑,轉頭看到我包裏的塑料頭,差點一口咖啡噴出來。
“什麼玩意兒?”
我煞有其事道:“低調點,這是我平日放包裏防盜的,今天這個小偷摸到它,差點被嚇死。”
肖英瞪著我,隨即說:“怪不得我見他伸手到你包裏,啥也沒偷就把手抽開了。”
地鐵駛過,風把我們的頭發吹得飛起來。
“我還從來沒在地鐵裏遇到過小偷,真的,不騙你。”
我說。
“那是你運氣好。”肖英又喝了一口咖啡。
她歎了口氣:“慣偷早就認識我了,今天這個是新手,一個人單幹。我覺著他不對勁,從我家那站一直跟著,才跟他十分鍾,他就找人小姑娘下手了。還好有你在幫忙錄個視頻取證,要不我真忙不過來。”
我說:“那你是不是該謝謝我啊?”
她說:“是的,謝謝!”
這聲謝謝說得毫不含糊,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趕緊說:“不用不用,嗯,客氣客氣。”
她看了我一眼。我說: “ 你看我幹嗎? ” 她說: “ 沒什麼。”
我們倆沉默了一會兒。我認為肖英俠骨豪情,跟陸坤倒是真挺相配的,不知道他倆有沒有嚐試發展一下?我又問了一遍:“你真的要去相親?你沒合適的對象?”
“怎麼,不信啊?”
“當然不信,你這樣優秀。”我假惺惺地說。
她歎氣:“可能我就是太優秀了吧,身邊還真沒一個我看得上的呢。”
我放鬆地喘了口氣,腳晃了兩晃。說起來,“充氣壯士”讓我跟陸坤重逢,塑料人頭讓我與肖英偶遇,也算是夠搞笑了,我越想越樂,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