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的成人和孩童誰也不敢再接近暢春英,雖然他們非常同情她,但畢竟那兩具停放在屋子裏的棺材,讓所有的人無不感到恐懼和晦氣。村上的幹部,鄉裏的領導,一屆又一屆,屆屆都知道胡家堡有這麼一戶家裏停放著兩具裝著死人棺材的“上訪專業戶”,但誰都沒膽子進過暢春英家一步。
“並不全是怕死人的晦氣沾到自己身上,而是怕自己沒那個能耐幫姚家了結冤情。唉,說來愧疚啊!”村幹部、鄉領導談起此事,誰都搖頭。
不用說,與暢春英同村的人更是有氣無處出,人家已經慘到這份上了,你還能說啥不是?可政府和幹部們吃什麼飯的?咋就沒個人來姚家瞅一瞅?開始是暢春英獨自上訪,後來村上的人也受不了了。特別是那些男娃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就因為這村上躺著死人,夏天“死人味”衝天,那外村的女孩子說啥也不願嫁這胡家堡村來呀!十幾年來,村上的年輕人隻出不進,這可愁壞了爺們娘們,於是有人告訴暢春英說,運城市紀委有個“梁青天”,他是市紀委副書記,人稱“百姓書記”。你去找他,準沒錯。
走投無路的暢春英將信將疑地擦著眼淚,然後朝大夥作作揖,隨即拎起身邊的那隻麻袋(這是幾年來支撐她上訪和度日的惟一“財富”,用它撿酒瓶和破爛賣錢換飯吃),便來到運城,找到了市紀委梁雨潤……
“大媽,你不用再說啥了,我一定想法為你死去的親人討個說法,讓他們能入土安息,在九泉之下合上眼……”梁雨潤聽完暢春英一番難以置信的哭訴,心頭早已陣陣痛楚,“什麼事都可以放一放,但這件事再不能拖一天了!”梁雨潤感慨萬千,不由對天長歎。當他撫摸著暢春英老人那雙粗糙幹裂的手時,默默地從口袋中掏出50元錢。
“大娘,你先上街吃頓飽飯,改日我一定上你家去。啊,千萬別再受上訪這份罪了!”
“梁、梁書記啊,我和我躺在棺材中的兒子、老伴,一起在家等著,你可一定得來……”暢春英話未說完,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了。
梁雨潤看在眼裏,心頭陣陣作痛:這就是中國的農民!一個為了能聽到一句公道的話而在家中放兩口棺材整整十幾年生不如死景況淒慘的鄉村老婦人——除了黨和政府能救她,還會有誰能給予她一絲希望呢!
可這漫漫十幾年裏,我們是不是欠這樣的鄉村老人太多太多東西了呀?!梁雨潤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第二天,他來到暢春英所在的河津市調查了解情況。當地法院領導一聽這事,朝梁雨潤直搖頭:她的事全法院的人上上下下都知道,可就是不好辦呀!
怎麼個不好辦?梁雨潤要問個究竟出來。
“因為當時暢春英沒有向法院提出在刑事判決的同時附帶民事賠償這一條,所以作為受害家屬的暢春英一家自然沒有得到一分錢的經濟賠償,這是其一。其二,雖然她後來多次上訪,也曾提出當時沒有進行民事賠償這一條,可我們這兒的法院已經換了好幾茬人,陳年舊案不好再翻過來。”法院的人說。
“暢春英夫婦上訪多年,你們知道嗎?”
“知道。樣子也挺可憐的。”
“那你們有人去過她家了解過情況嗎?”
“沒人去過,她家放了兩口棺材裏麵都裝著死人……”
梁雨潤見法院領導的臉部表情僵僵的,便什麼話都沒有說了。
“你是小梁鄉黨委嗎?你就是書記?!那好,請你帶上民政幹事,我們一起上胡家堡村,就是上那個暢春英家。對對,就是那個家裏放著兩口棺材的人家。什麼?問我知不知道那棺材裏有死人?當然知道。我今天就是為這事而去的。請你也盡快到胡家堡村,我們見麵再商議具體解決方案。好,就這樣。胡家堡村見!”梁雨潤說話間,已經登上了去暢春英家的麵包車。
十幾年來從未有人圍聚過的暢春英院子外,此刻卻人頭攢動,熱鬧異常。自打1989年暢春英的兒子姚成孝死後裝入棺材的那天起,整整13年間,她暢春英家幾乎與世隔絕,沒有人到她家來往過。這一天,梁雨潤是作為十幾年來市縣鄉三級黨組織和政府官員中第一位踏進她暢春英家的領導幹部。
“梁書記,你真的來了呀!”暢春英顫顫巍巍地從裏屋走出,淚流滿麵地拉著梁雨潤的手,久久不能言語。老人凝視著眼前的梁雨潤,仿佛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