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成國王的妻子也不一定幸福,關鍵是為了愛,還是為了需要,而需要總有滿足的時候。就這個意義上說,我對你的愛情生活,倒是很羨慕的。”霍大姐以為時機到了,便問,“秀芝!你愛他嗎?”姚秀芝被問得窘住了,霍大姐的問話,就象是一顆重型炮彈,炸開了她封閉的心扉,那暫時平靜的心湖,頓時又掀起了感情的巨浪,攪得她神誌慌亂,難以自持。在她的心目中,霍大姐應當是了解她的曆史的,起碼也聽說過她那曲折的愛情經曆。此時此刻,她不知為了什麼,特別期望霍大姐問起早已逝去了的他,似乎通過對他的談議,還可以尋回早已泯滅的幸福,盡管她也知道,對逝去的幸福的回味,心中會釀成更多的苦酒。因而,她微微地低著頭,象初戀的少女,在向同齡的好友說起自己的情人那樣,心裏咚咚地磁著,很是不安地問:“你指誰?”

“張華男。”“他?”“對,我問的就是他。姚秀芝麵色頓變,方才那甜蜜蜜的滋味猝然變質,苦得她就象是吃了青杏一樣。她把頭扭向一邊,又獨自生悶氣去碥了。”霍大姐是個聰明人,她從姚秀芝速變的神色,知道她是十分僧恨這位曾做過保衛局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張華男的。說句老實話,由於張華男他們這一夥進中央蘇區以後,把她的愛人打成毛派分子,排擠到一邊她打心裏也是反對他們的。為了更快快打開姚秀芝的心扉,獲知全部的秘密,又嚴肅地問:

“姚秀芝!你是個明白人,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托派分子?“不是!就是把我打死,把我的骨頭燒成灰也不是。”姚秀芝堅定地說。

“你相信原來的他是托派嗎?”霍大姐沉吟片刻又問。

姚秀芝自然明白原來的他是指愛人李奇偉。她永遠不相信李奇偉是托派分子,因為巴黎公社牆下的婚禮就是佐證。但是殘酷的事實竟然是這樣的複雜,李奇偉不僅自己承認是托派分子,而且還向組織上交待發展了她,使她蒙受了不白之冤。她無法解釋這無情的事實,又陷了極為痛苦的矛盾中。

“你怎麼啦?”霍大姐生氣了,大聲地問:“難道你真的相信原來的他是托派嗎?”

“不,不,可他、他”姚秀芝的思緒變成了一團亂麻。她清楚地知道,如果這種談話再繼續下去,她會痛苦到發瘋的境地。為此,她匆忙站起身來,慌忙地說了一句:“我看看傷員去!”就象一個小偷似地逃去了。

霍大姐的努力再次失敗了,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何時才能找到打開她心門的鑰匙呢?”她站起身來,跟在姚秀芝的身後,也去察看傷病員了。

霍大姐很早就做了母親,長征前夕,她忍著極大的悲苦,把兩個不滿五歲的伢子送給了家鄉的老俵,可是她那顆做母親的心一天也沒平靜過。行軍的路上,每逢看到老鄉的孩子,她都會聯想起自己的心頭肉;露宿的夢中,也常常因為孩子撲到自己的懷抱裏、或被還鄉團殘酷地殺死頁驚醒。為此,她時常對姚秀芝發著這樣的感慨:“我們婦女的痛苦,多半是來自家庭和孩子。”姚秀芝十分讚賞這句話。這些年來,她飽嚐了丈夫釀製比黃連還苦的酒,隻有孩子才是中和這苦酒的藥劑。因此,每當霍大姐和她談起孩子,她就會想起比親生女兒還親的彤兒。彤兒十多歲了,跟著姚秀芝長大成人。多年來,母女二人相依為命,默默地為黨工作著;進中央蘇區以後,她是紅軍劇團最小的成員,會唱歌,會跳舞,自然還能演奏一手不錯的小提琴。每當同誌們誇獎彤兒天資聰穎,承繼了母親那非凡的才氣的時候,姚秀芝的心中就會泛起一陣陣甜滋滋的味道;每當彤兒天真地問她:“媽媽,我能去巴黎音樂學院學習提琴嗎?”她的心中又會掠過一絲悲涼,但她又立刻回答女兒“能一定能。”姚秀芝突然被隔離審査了,張華男借口不要給彤兒心靈上造成創傷,強行把她們母女分開了。每到萬籟俱寂的深夜,長空就會飄蕩著彤兒思念母親的歌聲、琴聲。姚秀芝佇立在隔離室的窗前,眺望著空中的明月,靜靜地聽著這歌聲和琴聲,猜想著女兒憂傷的心情。長征以來,她聽到的不是槍炮聲,就是傷病員的呻吟聲,惟獨沒有聽到那如泣如訴的琴聲和歌聲。”霍大姐逐漸地知道了姚秀芝這種特殊的母女之情,每當她想做個好心的搭橋人的時候,老馬那固執的形象就又閃現在眼前,那可怕的株連事件,又象是一群嗡嗡的蒼蠅在包圍著她,使她不得不放棄這個善良的念頭。”

十二月十一日,紅軍西進到通道縣城,突然決定原地整休,等待命令。老馬接到通知,立即趕到張華男的駐地彙報;霍大姐決定趁機去城外看看久別的丈夫。事有湊巧,霍大姐回來的路上,看”隨軍長征的劇團在忙著籌糧。她找到了彤兒,叫到一邊聲地問:“想媽媽了嗎?”

“想”彤兒猝然鼻子一酸,啜泣起來。

“別哭!別哭”霍大姐神秘地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說:“快裝做肚子疼痛的樣子,阿姨帶你看媽媽去!”

彤兒跟著霍大姐來到了紅軍醫院,當她看見久別的母親蹲在一個大木盆的前邊,默默地洗著那帶血的紗布的時候,她驚喜地叫了一聲“媽媽”飛身跑到跟前,一頭紮在姚秀芝的懷裏失聲地哭了。姚秀芝驚呆了,她不敢相信這就是現實,因為象這樣母女相會的情景,她在夢中不知見過多少次了!直到她看見彤兒仰起淚瞼,望著她那驚愕的神色,搖著她那呆滯如木的身軀,哭著問媽媽你這是怎麼啦的時候,她才驀地叫了一聲“彤兒!”緊緊地抱住彤兒哭得發抖的身子,淌下了一串串熱淚。”站在一邊的霍大姐也早已淚水滿麵了,她不忍心再看這母女相會,可又怕被老馬撞見,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故又不得不打斷這剛剛情的母女會,關切地說:“秀芝!你母女快說說心裏話吧,老馬回來以前,我還要把彤兒送回去呢。”姚秀芝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哽噎著說了一句“霍大姐,我謝謝你了。”她輕輕地擦去彤兒滿臉的淚花,帶著彤兒走進了自己的住處。

霍大姐蹲在木盆前,剛剛洗了一珙紗布,老馬就闖進了院子。她為了掩護姚秀芝母女在屋內相會,急忙起身攔住老馬,詢問見到張華男的情況。正當老馬傻乎乎地講述中央可能在道縣開會的消息的時候,屋內傳出了姚秀芝和彤兒傷心的啜泣聲,他愕然地問:“姚老師和誰在屋裏哭啊?”

“這……這我可得看看去”

“不行!”霍大姐一步跨到老馬的身前,攔住了去路,神態格外的嚴肅,但語調又是那樣的懇切,

“老馬!今天看在我的麵上,你也不能進屋去。”

“為什麼?”

“不要問了,有朝一日我會告訴你的。”

“這樣做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這時,屋內傳出了彤兒格外傷情的哭聲,以及姚秀芝悲切的話聲:

“彤兒!聽媽媽的話,快回劇團去吧。”

“不!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媽媽,我要和媽媽在一起,嗚嗚”老馬全然淸楚了,他蹙著眉頭沉吟了片刻,很是不安地問:

“彤兒怎麼來的?保衛局知道嗎?”霍大姐說彤兒是來醫院看病的,頡道看看母親,沒有任何人知道,也希望老馬裝做沒看見,不耍向保衛局彙報。

“這……怕不好吧?我的職責就是對付紅軍中的所謂敵人,對吧?”

霍大姐猝然發怒了,兩隻冒火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憤然地說:“國民黨還許探監呢,你們為什麼連彤兒看母親的權利都給剝奪了?”

“這……這是最慘無人道的事情,你懂嗎?”

姚秀芝領著嚎啕不已的彤兒走出了屋門,十分理智地說:“霍大姐,你把彤兒送回去吧,這,我就很滿足了。”彤兒緊緊抓住姚秀芝的手不放,不住聲地哭喊著“我要媽媽”姚秀芝痛苦地合上了雙眼,驀地用力把彤兒推下台階,轉身進屋,咣當一聲,又關死了屋門。

摔倒在地上的彤兒哭得更是凶,扶起彤兒,“老馬同誌這事與霍大姐無關,希望你彙報的時候,要尊重這個事實。”旋即又坐在木盆前,嘩啦嘩啦地洗起了帶血的紗布。

“我誰也不彙報”老馬轉身走了。但他做出這樣的決定,還是十分矛盾的。”老馬曾經任過張華男的警衛員,被稱之為立場堅定、愛憎分明、絕對可靠的肅反戰士。長征前夕,他受張華男之命,押著姚秀芝來到了紅軍醫院。當然,他還負有其它的使命,如在暗中監視霍大姐,以及其他所謂的嫌疑分子。

時間,是改變人的認識的條件;生死,是考驗是否忠誠於革命的分水嶺。曆經一個多月戰火的洗禮,姚秀芝這個囚徒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慢慢地起著變化。他經常地自問:“姚秀芝為什麼要當托派呢?她在家當小姐,在國外當藝術家,在氣軍裏當指揮員,不都過得很幸福嗎?她既然加了托派,為什麼死活都不承認呢?再說她的言行,我看更象是一個,老馬知道姚秀芝是張華男的妻,自己的老婆都今紅火的革命年代,免不了悄悄地同霍大姐發幾句牢騷,說幾句怪話。

霍大姐對革命忠心無二,把一切都獻給了共產主義。近幾年來,革命中出現了許多怪人怪事,尤其是那些借肅反之名,進行著黨同伐異,隨意整人的事情,令她十分惱火,可又怯之三分。她終於學會了適應的辦法,文明的說法,就是要講究策略。例如,她發現老馬的思想開始鬆動了,就通過回憶共同走過來的路,說明現在這種無目的地逃跑是錯誤的。為了改變老馬對姚秀芝的態度,她說過這樣一段話:

“你的頂頭上司就沒有難處嗎?他如果真的相信姚老師是托派,那為什麼不和她離婚呢?你再想想看,他為什麼偏偏派你來呢?是讓你監視姚老師,還是讓你暗中保護姚老師,這不是小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嗎?如果有個變化,你不就真成了一個傻老馬了嗎?”

從此,老馬的心眼也變靈活了,同時,他還想著萬一不發生變化的結果。他和姚秀芝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相安無事地走在長征路上。老馬畢竟是一位忠於職守的同誌,他不滿意自己的作法,可又不敢貿然行使保衛局授於的職權,內心還是很痛苦的。他真想見到頂頭上司交差了事,回到作戰部隊中去,亮開膀子,痛痛快快地幹它一場!說來也真巧,這種機會真的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