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隻要你跟著紅軍上了天堂,奶奶就是真的下了十八層地獄,也高興啊!”龍海是位英雄的小夥子,對紅軍充滿著神秘感,格外激動地說:
“奶奶!我會跟著紅軍好好修練的,等我上了天堂以後,一定把你從地獄中救出來。”彝族老歌手滿意地笑了,從這笑顏中可以看出,她一生所追求的幸福,甚至於想解脫的苦難,全都滿足了。她走到姚秀芝的麵前,指著大街兩旁的各族百姓,請求姚秀芝為她拉琴伴奏,為父老鄉親放聲歌唱,做人生的最後一次演出,了卻她終生的夙願。姚秀芝答應了,從提琴匣中取出提琴,醞釀了一下情緒,遂奏出了彝族風格濃的與律。”彝族老歌手聽到這動情的琴聲,就象是戰士聽到了軍號響,她忘卻了自己的年齡,也忘卻了這是在大街廣眾之中,她就象是登上了早已謝別的舞台,看著大街上越來越多的百姓縱情唱出了自己的心聲”明月當空,“
照亮了萬顆星星;“吉祥的孔雀,
”帶來了福音福聲;”哎”紅軍砸開地獄門,“冤鬼笑盈盈!”琴聲猶如藍天中的浮雲,歌聲宛似長空中的明月,琴歌相合,恰似月兒時隱時現在浮雲中,又似浮雲跟著月兒行。這琴歌合奏的聲聲旋律,向著長空慢慢地散去,那久久縈懷的嫋嫋餘音,打動著每個聽眾的心靈。擠在街道兩旁的小夥子們,都以羨慕的眼神望著龍海,似乎在說:
你是何等的幸運啊!”龍海自小跟著奶奶學唱民歌,有著一副金嗓子,也有著即興編詞演唱的才能。他看見那一雙雙向往、敬慕的眼睛,真是情難自持,遂跟著奶奶的歌聲,放聲高歌起來:“朵朵朝霞,“映紅了萬裏晴空,
人間的紅軍,“比天上的太陽還明
跟上天降的兵,“朝著天堂行
音樂是打開心扉的鑰匙。龍海的歌聲,唱動了每一個小夥子的心,當他舉起雙手,真摯地請同齡人參加紅軍的時候,幾十個身體強健的小夥子,學著龍海的樣子走到霍大姐的麵前,按照不同的民族風俗,一齊跪在了地上,大聲要求參加紅軍。霍大姐第一次感到了音樂的力量,她當即答應了小夥子們的請求。同時,她對龍海大聲說:
“唱吧,唱吧!盡情地唱吧。”紅軍劇團應該上路了,同誌們都取出了自己全部的積蓄,雙手交給了這位彝族老歌手。霍大姐是了解這位老人的心的,認為留給老人的,應當是比錢還重要的東西,她摘下自己軍帽上的紅五星,恭恭敬敬地別在了老人的衣襟上。癡情的老人望著姚秀芝沒有紅五星的軍帽,自認為明白了那顆金光閃閃的紅五星的去處,她暗自感動地說:
“她的心最美,“因為是她第一個把紅色的五星送給窮人的。
紅軍劇團的同誌們,懷著依依惜別的心情走去了,伹是老人的歌聲,就象是她的魂靈,緊緊地伴著大家。龍海就要告別奶奶遠去了,他怎麼不一步一回頭呢大街上送行的人群越來越多,但他隻要看見那枚閃閃發光的紅星,就象是看見了奶奶的笑容。他暗自說著:
“奶奶!你就放聲地唱吧,讓孫兒永遠聽見你老人家的歌聲。”紅軍劇團遠去了,似乎每個人都還聽著那動人的歌聲:“明月當空,“照亮了萬顆星星;
吉祥的孔雀,“帶來了福音福聲”遵義會議召開之後,在霍大姐、姚秀芝等人獲得歡樂的同時,張華男卻陷了極度的痛苦之中。”這些天來,他回顧了進中央蘇區以後的生活,認為自己是問心無愧的。但是,當他把五次反圍剿後的形勢,和過去中央蘇區紅紅火火的形勢做個對比,自己也失去了自信,是敵人強大造成的失敗逃跑,還是由於軍事路線失誤被迫轉移長征?他沒有答案。當他想到毛澤東這些人的時候,心裏是不服氣的。“山溝溝裏能出馬列主義嗎?”
綠林好漢的遊擊戰術對嗎”?這一個個問號,攪得他思緒難寧。不久,傳達了遵義會議的決議,他當年在蘇聯的同窗好友,從中央領導崗位上下來了,他那不安的心越發慌亂了。”張華男是位有影響的軍事幹部,自然負有軍事失誤的責任。在第五次反圍剿的戰爭中負了傷,又因為和這些中央領導是同學、同派,被借到保衛局做起了肅反工作。當年,波肅的毛派分子一個個揚眉吐氣,走上了領導崗位,掌握著黨權、軍權。按照他們奉行的黨同伐異的宗派主義做法,他隻好充當一名新的囚徒,一邊接受毛派分子的審査,一邊被霍大姐這些人看管著長征。”提起肅反,姚秀芝就象是一位無情的法官,怒目直視地”站在他的麵前,無聲地審判著他借肅反之機,達到個人私欲的陰謀。有時,他在夢中被送上法庭,嚇得渾身抖瑟,跪在姚秀芝的麵前,大聲地喊著:“我愛你”我真誠地愛你啊
借以達到懇請姚秀芝原諒的目的。”在張華男進行痛苦反省的時候,紅軍進行了四渡赤水的戰役。毛主席巧妙地運用大踏步前進、大範圍迂回、忽南忽北、聲東擊西的戰略戰術,靈活機動地調動敵人,逼敵陷於被動之中,為紅軍於運動中殲滅敵人創造了條件,為紅軍變被動為主動爭取了時間,當紅軍終於甩掉尾追的敵人、揮戈北上的時候,張華男也不得不敬服地說:
“毛澤東用兵如神,紅軍這個棋子,真的給他下活了。”寒冬已過,春天來臨,張華男的傷完全好了,他真想回到原來的部隊中,打幾個漂亮的仗!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保衛局還有他一筆帳沒有算呢!是被動地受審查?還是主動地做檢討?曆經痛苦的深思,他終於橫下一條心,向有關的部門寫了一封長信,大意是說:我進中央蘇區以後,無論是在軍事上,還是在保衛局的工作中,都忠實地執行了錯誤路線,對革命所造成的損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願意誠懇地接受組織的批評,讓我回到戰場上去,用敵人的鮮血來洗刷靈魂中的汙點,並借以補過於萬一。”不久,霍大姐帶來了上級的命令:調張華男去某部任副參譯長。張華男望著命令,驚詫地問:
“霍大姐!關於我的錯誤,組織上是怎樣看待的呢?”霍大姐聽後笑了,她告訴張華男:組織上說了,現在不是檢討過失的時候,而是要為中國革命爭相立功。接著,她望著驚疑不定的張華男嚴肅地說:
“愣什麼神?我向組織彙報了你的表現,組織上說:張華男同誌檢討的時間夠長的了,不要再翻過去的老帳了。告訴他,希望他把學到的軍事才能,用到戰場上去。”這太出張華男所料了,組織上不僅沒有審查他,連一句批評的話語都沒說。當他再想到自己的過去,跟著那些同學嘲弄毛派分子是綠林好漢、是富農路線的時候,這種良心上的自我鞭笞,比觸及皮肉還要深刻為此,他感激地自諝:
“黨的胸懷是這樣的博大,我難道不應當做個回頭的浪子嗎?”真心想悔過的人,想的都是自己的失誤,留在心頭的卻是對同誌的歉意。張華男就要離開紅軍醫院,他不知道該如何向醫務人員,尤其是向新成立的劇團的同誌們道別。幾天來,他很少和同誌們交談,隻有可愛的彤兒偎在他的身邊。就要離去了,他真舍不得彤兒,想起了彤兒每次演出回來,都要叫一聲爸爸!問一句你的傷快好了吧?
而明天,張華男就要奉命赴任去了,他怎能不依戀呢?他取出全部的積蓄,買了一支鉛筆,幾個筆記本,還有一些吃的,對彤兒說:
“這筆和本是為你學習用的,不管行軍有多累,都不要忘了跟著媽媽學文化。”
彤兒知道爸爸就要走了,雙手接過筆和本以後,難過得沒說一句話,隻是咬著下嘴唇點了點頭。
“這是爸爸給你買的吃的,留著行軍的路上餓了吃。”不!不”我不要,我不要”爸爸養傷要吃好的,你留著自己吃吧!”正當他們父女爭執不下的時候,老馬趕到了近前,樂嗬嗬地說:
“老首長,聽說你就要回部隊我給你做了幾個菜,為你餞行。”張華男和老馬相處兩年多了,雖說近來有點疏遠,可離別的時候誰還記住對方的缺點呢!尤其當老馬想到張華男亂到部隊以後,生死難料的時候,這餞行飯是不能不吃的。張華男望著老實、厚道的老馬,仍希望他能和自己結伴同行。老馬搖了搖頭,不無遺憾地說:
“你說晚了,霍大姐把我扣住了,要我和龍海負責醫院和劇團的給養。咳!這差事可真不好幹啊。”張華男惋惜地歎了口氣,遂又指著身邊的彤兒,深情地說:
“彤兒的媽媽擔子重,身體又不太好,孩子的生活,你要多多關照。”
“放心吧,老首長,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彤兒就能長征到底。”老馬很動感情地說。”老馬陪著張華男吃過晚飯以後,霍大姐笑嘻嘻地走來,首先告訴彤兒,今天不要和媽媽睡了,搬到她的住處去過夜;接著,又幽默地對張華男說:
“你就要走了,今天和秀芝團圓一下吧,有什麼疙瘩解一解就算了。”張華男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行前還能和姚秀芝團圓!勞他看看霍大姐的神色,又不象是開玩笑。但是,男人那氹有的自尊心突然又主宰了張華男的靈魂,他認為這種團圓,是強者對弱者的一種恩賜。他搖了搖頭,說:“謝謝霍大姐的好意,今晚我哪兒也不去,隻想和彤兒起。”
“不行!”霍大姐真的生氣了,一本正經地說:“我實話對你說吧,今晚的團圓不是我撮合的,是秀芝親自發出的邀請,我隻不過是當當你們的紅娘罷了!”張華男越發地感到驚奇了,姚秀芝怎麼會主動地發出這樣的邀請呢?她發出這種邀請的真意又是什麼呢?他百思不得一解。他做為政治上戰敗的一個鬥士,怎能接受被自己”恩賜”過的人的”恩賜”呢!假如這種邀請發生在上海,他會瘋狂地去追求的,就是發生在他養傷的行軍擔架上,他也認為是一種最大的精神慰藉!可是在今天”他想通過戰爭的洗禮,重建他的偉大形象的時候,他卻感到這樣的赴會,是戰敗者向對手簽署投降書。他無法接受這樣的邀請,斷然地否決了。
霍大姐是忠於東方道德的,不可能理解張華男這種異化的情感;相反,她卻認為張華男的斷然否決,是知識分子的虛偽行為。她為了完成任務又求助於彤兒:““快告訴霍阿姨,你是願意和爸爸在一起,還是讚成你爸爸和你媽媽在一起?”彤兒早就希望爸爸媽媽搬在一起了,她曾天真地想過,爸爸媽媽不和的原因,就是常年分居,隻要他們搬在一起,爭吵就不複存在了,她也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因此,她近似哀求地說:
“爸爸!你耍是真心疼我的話,就聽霍阿姨的話,和媽媽團圓吧。”張華男不敢看彤兒那期待回答的眼神,在孩子麵前,受自尊心的驅使做出的決定,猝然之間動搖了!當他想到姚秀芝的邀請,可能另有原因的時候,他緩慢地抬起頭,內心充滿著痛楚地說:
“彤兒!爸爸聽你的,我這就去。”
姚秀芝為什麼邀請張華男呢?張華男就要走了,她清楚地知道,明天,也可能就是訣別的時刻。做為戰友”相處得比苦酒還難飲的戰友,臨別應當說些什麼呢?她幾經鬥爭,終於下決心和政治上的壓迫者、心靈中的摧殘者、情感上的侵略者進行一次長談。於是通過霍大姐向張華男發出了遞請。”夜,仍然有些牛冷,北去的大雁送來了春回大地的鳴叫。從張華男用餐的地方,到姚秀芝的住處不過百八十米,對儼華男而言,比走過偉大的長征還感艱難。他終於走到了姚秀芝的門前,可他沒有勇氣叩門,心情緊張,繼續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
她邀請我的目的是為了什麼呢?”可能是他那急促的呼吸聲驚動了主人,室內傳出了平靜的話聲:““請進來吧。”張華男聽後覺得兩耳嗡了一聲,整個腦袋都要炸裂了。他不知道是怎樣走進屋去的,更不會想到連屋門也忘了關死,他一看到姚秀芝那坦然自若的樣子,一種無形的屈辱壓迫著他的心靈,但很快,他那慌亂的心平靜了,他向姚秀芝說:
“秀芝同誌!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邀我來的目的是什麼?”
“我根本沒有邀請你來團圓”
姚秀芝聽後深感愕然,十分冷漠地說:“再說,我姚秀芝也不會那樣無恥。”張華男聽後方知是受了欺騙,一神蒙受屈辱的情感陡然而起,渾身都開始顫抖了,他認為再多停留一秒鍾都是在受刑,因而迅速轉身,朝著洞開的屋門走去。”
“站住!”姚秀芝平靜的話聲,就象是一道嚴厲的軍令,驚得張華男肅然立正,又情不由己地轉過身來。姚秀芝本想開門敞戶和張華男做徹夜談,可她一看這敵對的情緒,善良的願望失敗了。她異常鎮定地說了下麵這段話:
“本來,我想和你深談一次,做為臨別共勉的紀念。現在看來是很難了,那就讓我給你說幾句心裏話吧!你是一位戰場上的英雄,情場上的偽君子,我祝福你在戰場上成為英雄的時候,情感上也變成一位堂堂正正的君子!”張華男真的暴怒了,但當他看見姚秀芝那嚴峻的表情的時候,那暴怒的火山又熄滅了,他屈辱、他悔恨、他痛苦、他悲憤”他說了一句:“你錯啦!我不是一個偽君子。”轉身走出了姚秀芝的屋門。”這時,驚慌失措的彤兒跑了過來,緊緊抓住張華男的雙手,淒楚不解地問:
“爸爸!什麼叫情場上的偽君子啊?”張華男聽著女兒的問話,各種滋味一齊撲心頭,他眺望著方的夜空,抽泣地說:
“彤兒,爸爸不是情場上的偽君子,隻是因為太愛你媽媽了。
張華男回到部隊以後,每天不是行軍,就是指揮作戰,得連睡覺的時間都很少了。緊張的軍旅生活”充實了他那空虛的精神世界,再也沒有了失落的感覺。戰爭取得了勝利,他就和戰友們分享勝利的喜悅”長征受阻,他便積極地運籌前進的方案。總之,他個人的苦惱和歡樂,全部融於這偉大的長征中了。他指揮所屬部隊北上,參加了巧渡金沙江、智涉大渡河、飛越瀘定橋等著名的戰役,被同誌們譽為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英雄!”張華男自恃軍事才能過人,對同誌們的讚譽並未引以為豪,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姚秀芝也不得不稱他是戰場上的英雄嘛!然而,他真的從情感煩惱中解脫出來了嗎?他真的把姚秀芝遺忘了嗎?沒有!這是永遠辦不到的,隻不過是深深地埋在心底罷了。
張華男自從在蘇聯結識姚秀芝以後,可謂是一見鍾情,陷了單相思。近十年來,他曾遇到過不少取媚於他的女性,可始終沒有動心,始終不偷地暗自愛著意中。為了這愛情,為了使所愛的人幸福,他忍受著情感上的折磨,即使是在同住機關、假扮夫妻的日月裏,為了盡量使姚秀芝減少痛苦,他也曾扮成忘記過去的偽君子;當然,為了滿足他的私欲,也曾幹過損傷姚秀芝的蠢事。為此,他曾不止一次地自問:我對她的愛心,十年如一日,未變過,難道還不夠純真嗎?還算不上高尚嗎?一個人應當有愛的權利”那怕所愛的人並不接受這種愛,就這個意義上說,我的舉動有什麼可指責的呢?如果說我的越軌行為是不道德的,可指導這種行為的思想,實是為了真誠的愛啊!”張華男在愛情上是專一主義者,所以他也理解姚秀芝的冷淡情緒,從他所信奉的愛情觀來說,這正是值得愛的地方。姚秀芝說他是“情場上的偽君子”,對他的刺激太重了,這是褻瀆他最珍貴的感情!為了做一名姚秀芝淳重的“堂堂正正的君子”他毅然離去,試著把自已的一切交給革命,服從戰爭。強渡金沙江前夕,他獲悉黨中央曾電令四方麵軍西渡嘉陵江,配合中央紅軍北上。當時他曾設想:一、四方麵軍會師以後,利用在蘇聯同窗共讀的關係,幫助姚秀芝查明托派嫌疑案,再道聲”對不起!”從此可以各走各的路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種天真的想法。李奇偉畏罪自殺了,怎樣推翻他生前交待的材料呢?假如中央保衛局認可這些材料,那姚秀芝豈不又戴上了托派的帽子?想到此,張華男禁不住地暗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