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沒事找事,給姚秀芝帶來新的痛苦。”張華男是一位老”肅反”了,他明白姚秀芝新的苦難是一定要發生的。另外,他也了解四方麵軍對肅反是相當嚴酷的。因此,每當他想到一、四方麵軍勝利會師之日,就是姚秀芝新的悲劇開始的時候,他就為自己愛莫能助而痛苦。但他又認為,姚秀芝將在新的審查環境中,會發現他有一顆大慈大悲的心。所以每當姚秀芝的形象在他腦海出現的時候,他又暗自說:
“分別太久了,應當和她見上一麵了,再說,彤兒也一定想念我這個爸爸了!”五月底,張華男率部進抵四川的雅安,在天全附近擊潰守敵楊森的部隊,遂取道寶興向北挺進。路越來越壞,渺茫無際,有時走進森林,隻得砍樹辟路,時而攀緣而上,時而跳崖而下。一旦遇到泥溝,兩腿就在泥水中爬行,甚至站立很夕,弄得汙泥滿身。有時還要通過一條條棧道,這是在懸崖絕壁上鑿孔架木,鋪上木板而成的古道,異常危險、難行,待到部隊趕到夾金山下,已經是太陽平西了。部隊剛剛在一個溫泉旁邊洗過身子,軍委首長便下達了命令:組織調查組,做好翻越大雪山的準備。夾金山下本來居民就少”槍一響,早就嚇得逃進山林裏,去哪兒詢問有關夾金雪山的情況呢?張華男著實犯了難。
突然,遠方傳來了清脆悅耳的歌聲。張華男側耳一聽,暗自高興地說:“啊!救兵來了”他揚鞭催馬,迎著飛來的歌聲馳去。待到他看見霍大姐、姚秀芝率領的隊伍時,驚得怔住了,他們一個個都變成了泥人。一聲“爸爸”彤兒從老馬的背上跳下來,快步跑到近前,張華男剛好跳下戰馬,彤兒一頭撲進了他的懷抱電。張華男哪管彤兒滿身的汙泥,驀地抱起,用他那長滿胡茬的臉親吻女兒,不停地說,““彤兒,爸爸想你,爸爸想你”姚秀芝早就聽說了張華男的英雄事跡,心裏也不止一次地為他祈禱:“英雄!應當長留於人間的”當她看見滿身征塵的張華男時,心裏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當她看見張華男飽含著熱淚盡情親吻彤兒的時候,她又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似乎在說:
“他是一位有著熾烈之愛的英雄,我那樣奚落他的感情對嗎?”霍大姐出自常人的想法,認為張華男是會見親人的,因而玩笑地說:
“張副參謀長,留著一點感情吧,今天晚上宿營,我一定讓你們合家團圓”張華男自然明白這些話的含意,但他卻沒有動心。他放下彤兒,嚴肅地說:
“霍大姐,前麵有一處溫泉,先把你們這些泥兵淨淨身,換換裝,吃過晚飯以後,立即趕到我的住處,領受重要”的任務。”同誌們聽說能洗溫泉澡,高興得都跳了起來。張華男看著這歡樂的場麵,微笑著點了點頭,說:
“霍大姐,看來,爬雪山是少不了你這個拉拉隊的。苦妹子呢,你也要多唱幾段”哎呀來”啊。”苦妹子應聲走到近前,非常樂觀地說:
“報告首長,隻要紅軍能勝利地爬過雪山,就是把嗓子唱破了,也值得!”張華男望著滿臉泥汙的苦妹子,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這就是我們的紅軍戰士!”但是,當他看見苦妹子的腹部已經隆起的時候,才又想到她懷孕六七個月了。為了補償自已的粗心,沉重地說:
“苦妹子!趕快把這身汙泥洗掉,今天晚上,就把歐陽瓊還給你。”
“真的?”
“真的”張華男看著苦妹子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想到了過去,她是一位十分封建的女同誌,然而今天,她竟然不顧及場合,強烈地表示要見到自己的丈夫,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啊!婦女有孕在身就夠痛苦的了,帶著這笨重的身子長途跋涉、打仗行軍又是何等地艱難啊!這種生理上的痛苦,既得不到丈夫的體貼,也無法向同誌們述說,其痛苦是可想而知了。為此,張華男的心情越發地沉重了,他又趕忙補充說:“我把歐陽瓊還給你,一直到生出我們的長征後代為止。”溫泉地處山腳下,從石縫裏湧出一股股泉水,彙集在一片砂質的窪地,形成一片清澈透明的水麵,再看看隨風飄移的團團熱氣,真象是一個上帝恩賜的天然浴池!
苦妹子坐在溫泉的通道口一邊,為劇團的姐妹們洗澡站崗。她抬頭仰望,夾金山高得不見其頂,象一個披滿白發的老人端坐在那裏,團團的雲霧在它的四周盤旋,夕陽的餘輝斜射過來,照在白皚皚的冰雪山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遠眺蜿蜒而來的山路,隻見雲遮霧障,峰巒起伏,叢林莽莽,白蒙蒙的棉絮一般的霧氣一直纏繞到半山腰,在溝溝岔岔裏一大團一大團的霧靄,很快地升騰、飄動。忽然,溫泉中傳來了紅單姐妹們的歡笑聲,她們站在溫泉中,頭上罩著飄移不定的熱氣,就象是傳說中的仙女下凡,偷著在人間洗澡那樣,忽而撩水取樂,忽而放聲歡笑,似乎人世間的一切煩惱,長征途中的艱辛都不複存在了,有的隻是夾金山下大自然的安謐,姐妹們的笑語。
苦妹子望著溫泉中盡情嬉戲的姐妹們,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之中。她想起了自己和歐陽瓊結婚前,在籟南姑娘山奶泉洞洗潔身澡的情景”贛南有多少座山嶺?誰也數不清?有多少條溪水?誰也說不準。盡管紅軍中的老俵都爭誇己家鄉的山嶺美、溪水清,可是紅軍劇團的女戰士們,卻致埤說姑娘山最美,奶水溪最清。
姑娘山的主峰高插雲,團團的霧海在半山腰滾動起舞,那黛色的山峰,就象是一位漂亮姑娘的長發懸在空中。那霧海恰似姑娘的乳白色的紗裙,那時隱時現的蒼鬆翠竹,宛如姑娘的貼身綠衣,那山坡上盛開的片片鮮花,好似鑲嵌在姑娘衣裙上的珍珠和寶石,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奶水溪的源頭,在姑娘山的腹地,傳說滿溪的淙淙流水,是姑娘山奶水泉淌出的乳汁,又清又甜。溪水穿山穀、越頑石,激起銀色的浪花,象是一朵朵白蓮,終年不謝地開在水麵上,紅軍劇團的女戰士隨軍征戰,長年在火線上慰勞演出,隻要他們一回到姑娘山,就不約而同地直奔奶水溪,在溪水出山的地方設一名哨兵,就放心大膽地脫下戎裝,跳進水中,浸在清涼的溪水中,讓自然的流水衝掉滿身的征塵。接著,把唯一的軍裝洗淨,涼在翠竹的枝葉上,隨即便赤身在溪邊草地上躺下,一個個眯著眼睛,享受著太陽公的恩賜,那富有魅力的彈性肌體,越發地充滿著青春的活力了”沿著這銀帶似的奶水溪,來到姑娘山中的一座絕壁前,百丈瀑布自懸崖之巔潑下,形成一掛天然的水簾,浪花疊起,水煙彌漫;繞過這掛水簾,是一座幽深的山洞,冰涼的山水一泄而出,穿流而下,這就是奶水溪的源頭。
奶泉。透過立陡的水簾金鏡,太陽的光輝折射進奶泉洞,看見一位姑娘赤身彎腰浸泡在水中,烏黑的發絲罩住了她的麵容,但仍能從她哼唱的山歌聲中,窺測到她那無比激動、萬分幸福的心情站在旁邊的是一位穿著軍上衣的中年婦女,挽著衣袖管,拿著了塊雪白的毛巾,無聲地為姑娘洗著上身,搓著後背。她就是紅軍劇團的負責人姚秀芝。有頃,姚秀芝挺起上身,活動了一下浸泡在泉水中的腿腳,深情地說:
“苦妹子站起身來,自己搓搓前胸吧。”苦妹子應聲站起,把烏黑的發絲向後一甩,散披在肩上,她那紅撲撲的臉龐上有一對明亮的眸子,顯得有些倔強,還有幾分憨氣;她兩隻胳膊曬得油光光的,掛不住一滴水珠,可整個上身,卻象雪花一樣的嫩白;她向姚秀芝投去嬌媚的一瞥,放聲唱起“哎呀來”她那豐滿的胸房隨著歌唱起伏著,顯得是那樣的富有彈性,富有誘惑力。歌聲結束了,她從姚秀芝的手中接過毛巾,在齊腰深的泉水中涮了涮,時而搓搓腋下,時而擦擦乳房。苦妹子是在衝洗火線上的征塵嗎?不。她是在遵照贛南老俵的風俗,姑娘出嫁以前,要洗淨身的吉祥澡。半年以前,苦妹子愛上了紅軍劇團中的詩人一唯一戴眼鏡的歐陽瓊,按照他們的約定,今天晚上就要舉行結婚典禮了。苦妹子雖說當了三年紅軍,也參加了共產黨,可她一提到婚姻大事,就想到自己當過童養媳,身子是不幹淨的。她還有點迷信,相信婚前痛痛快快地洗個澡,身子和心靈就都幹淨了。因此,吃過午飯以後,便拉著姚秀芝來到了奶水洞,要她代替死去的母親,給自己洗個淨身的吉祥澡。
對此,姚秀芝自然是不會相信的,為了不掃苦妹子婚前的興致,她還是跟著來到了奶水”,學著老俵的樣兒,給苦妹子洗起了淨身吉祥澡。開始,這幽深的奶泉洞中還充滿著歌聲、笑聲,待到苦妹子停止歌唱,用力地搓洗著身子的時候,便隻有泉水湧淌、瀑布飛瀉的響聲了。
姚秀芝看著苦妹子那洋溢著青春美的身軀,臉上漸漸地塗上了一層憂鬱的色彩,神心似乎也飄到了非常遙遠的地方。
苦妹子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但當她轉身搓洗臂膀的時候,方才發現姚秀芝神情有些憂鬱,忙問:
“姚老師!怎麼啦?”姚秀芝望著幸福的苦妹子,極力想掩蓋自己內心的秘密,但一時又找不到借口,隻好尷尬地笑著搖了搖頭。突然,她冷得打了個寒噤,忙轉移話題:
“苦妹子!泉水涼,不要洗了吧?”苦妹子望著姚秀芝那苦楚的容顏,一時也想不出原因。當她聽到這關切的問話聲以後,又堅決地搖著頭說:“不!我的身子不幹淨,要多洗一會才行。”“苦妹子!快出來,不然會得病的!”姚秀芝命令似地說。
苦妹子快活地躺在石頭上,感激地答說:
“不怕的!我答應過歐陽,要把身子洗得幹幹淨淨才和他結婚。”苦妹子的身上有著抗禦任何寒風冰水的熱能,飛流直下的瀑布砸在她的身上,內心卻有著說不出的痛快!她忽而仰麵朝天,忽而翻身趴在水中,她喜愛奶泉水的冰潔玉汁,她歡喜飛瀑撞擊的疼痛,不住聲地說著“歐陽!我的身子幹淨了,是真的幹淨了!她想起了和歐陽瓊的一次會麵。”月兒似鉤,倒懸在空中,不時害羞地藏在雲中,不時又探出頭來,向大地灑著柔和的銀輝,姑娘山就象是一個羞羞答答拜月的少女,佇立在萬山之中,偷偷地沐浴著這朦朦朧朧的月光。奶水溪停止了白天的喧鬧,連岸邊竹林中的鳥兒也睡了,隻有潺潺的流水,還安詳地低吟、輕唱。這時,沿著溪水邊走來一位紅軍戰士,心情焦急地站在奶泉洞畔,他就是苦妹子的意中人歐陽瓊。
歐陽瓊出生在繁華的贛州市,父親是一個經營土特產的民族資本家,雖說不算大戶,可是一家的生活還是不愁溫飽的。歐陽瓊在中學讀書的時候,一個軍閥進駐贛州”借口經營非法商品,霸占了他的家產,父親氣怒之下,一命歸天。正當他失學找不到出路的時候,紅軍來到了贛州一帶,為了複仇,他毅然參加了紅軍。由於他讀書的時候喜愛寫詩,演文明戲,於是被分到劇團寫唱詞,兼任文化教員。初到劇團的時候,他以自己倜儻、瀟灑的風姿,能編會寫的才能,傲視象苦妹子這樣出身的宣傳隊員。不久,他隨著紅軍劇團來到了火線,被激戰的槍炮聲嚇破了膽,象頭受驚的羔羊,在彌漫著硝煙的戰場上亂跑亂竄,若不是苦妹子保護,他的屍體早就隨著炮彈上了天。之後他便開始暗暗地敬服這位憨氣十足的姑娘了。隨著戰地演出的進行,苦妹子那清脆的歌喉令他陶醉,他曾為她寫過這樣兩句詩:“啊!哎呀來的歌聲,象是威力無窮的炮火,點燃了紅軍戰士複仇的烈焰,半年之後,他竟然愛上了苦妹子。他天天神魂顛倒,糾纏著苦妹子不放,在紅軍劇團中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劇團的負責人姚秀芝經過考慮,並請示了領導,決定調歐陽瓊去前線,充任戰地采訪記者。對此,歐陽瓊是難以接受的,但他又不敢不服從,隻好踏自怨恨。明天就要告別劇團上前線去了,苦妹子答應了今晚來奶泉洞邊和他話別,到了這樣晚的時候,還不見苦妹子的影兒,歐陽瓊等得怎不心急意亂呢!
歐陽瓊佇立在奶泉洞旁邊,癡癡地望著披戴月色的奶水溪兩岸。當他心急火燎,難以再靜盼等候,遂又快速地踱著步子,聽著那有點瘮人的飛瀑直下的響聲。然而,當他想到苦妹子可能不來相會的時候,他早已沸騰的愛情狂濤怒吼了,他忘記了脫下軍裝,縱身跳進漢水之中,遊進潑下的水簾,一邊大聲地叫喊發泄,一邊奮臂擊打著這倒掛山前的飛瀑。
苦妹子已經滿二十歲了,完全懂得了什麼是愛情,一旦她那泯滅於公爹之手的人性複蘇了,又會去追求理想中的愛情。白天排練演出勞累,顧不上去思考這些閑情;每到躺在床上以後,她就會做起形形色色的愛情夢。每次醒來,她的心咚咚地跳個不止,全身也燒得火辣辣的,可她仍覺得這幻夢中的追求是幸福的
社軍劇團自從來了歐陽瓊以後,她的內心中漸漸地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情感。初見麵的時候,她不喜歡歐陽瓊鼻梁上架著的那副眼鏡;沒過多久,她又覺得歐陽瓊知道那麼多學問,一定是和這副眼鏡有關,故又對眼鏡產生了敬慕之情。有一次,她好奇地摘下歐陽瓊的眼鏡,小心地架在自己的鼻梁上,睜大眼睛向遠處一看,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她匆忙取下眼鏡還給歐陽瓊,暗自說:“沒有文化,連眼鏡都敢欺侮你”為此,她暗自下定了決心,擠時間跟著姚秀芝、歐陽瓊學習文化。沒有過多久,她準確地感到了歐陽瓊發起了愛情的進擊,甚至於對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她都清楚地知道是什麼意思。可是當她想到自已個童養媳,身子又被公爹占有過的時候,就自卑地低下頭”惶恐地走開。隨著歐陽瓊不斷加大火力的進攻,她那扇已經打開的愛情之門再也關不上了!一句話,完全墜了情網之中。有一次,她獨自躲在屋中胡思亂想,歐陽瓊悄悄地溜了進來,驀地一撲,緊緊地摟住了她的上身,發瘋似地說著,“我愛你!”並在緋紅的麵頰上留下了雨點似的吻。那時,她的心慌亂不已,卻沒有任何恐懼之感,她理智地推弁了歐陽瓊,低著頭、紅著臉說了這樣一句話:“你不該這樣對待我”當她聽見歐陽瓊懇切地說著:“原諒我吧我真的愛你。”的時候,她竟然哭了,好半天才又說:“你不要這樣說,我不配”歐陽瓊就要調離紅軍劇團了,苦妹子的心裏真是難過到了極點她認為是自己不好,要求姚秀芝把她調走,留下歐陽。姚秀芝笑著告訴她
“不要瞎想!這是正常的工作調動。”她聽後越發地難過,認為連姚秀芝對她也不說知心話了。姚秀芝明白苦妹子的心事,為了解除鱗精神中的痛苦,在一天的夜裏把她找到自己的住處,動情說:
“苦妹子!聽我說,我也是個女人,從你這個歲數走過來的,當然明白”也能理解你的心。我不反對你和歐陽瓊相愛,可不能發展到影響革命的工作啊。”苦妹子的要求是很低的,她知道自己有權和歐陽瓊相愛就心滿意足了。今天吃過午飯以後,她正要對歐陽瓊說:“不要鬧情緒,領導上是同意我們相愛的。”歐陽瓊卻走到一個僻靜處,搶先對她說:
“苦妹子!今天晚上到奶泉洞去一趟,我有重要的話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