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簡單地說:姚團長真正,過的日子,還沒有開始呢。”

“啊?那……什麼時候開始呢?”

“快啦!”

“為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

“這是組織秘密?”

“是!”“那你為什麼能知道?”

“是我偷聽來的。”

“什麼?你……偷聽組織秘密?”

“我不是有意的!那天,我去送一篇戰地拫告,請張副參謀長審批,剛剛走到大門外,就被我偷聽到了。”

“這事連我也不能吿訴嗎?”

“這說明你信不過我。”

“信得過!不過,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啊?”

“行,我聽你的。”

“那天,保衛局的人對張副參謀長說你和姚秀芝是老戰友啦,據有關材料證明,她由李奇偉介紹,在蘇聯就加了托派。”

“什麼?姚老師是托派?”

“對!張副參謀長說他在上海特科工作的時候,曾處理過李奇偉的托派問題。不過,那時還沒涉及到姚秀芝。

“姚老師定性了嗎?”

“定了!是介紹她加托派的人交待的。”“那打算怎樣處理姚老師呢?”

“聽說,保衛局準備近期審查她。

彤兒聽到這裏的時候,她驚得完全失去了理智,驚叫了聲“媽”轉身拔腿就跑,衝出了洞開的大門,又沿著大街拚命地奔跑著、奔跑著”苦妹子淌著淚水度過了新婚之夜,翌日清晨,就聽彤兒哭著說:“媽媽被保衛局帶走了!”她不相信歐陽瓊說的話語,可又不能否認這殘酷的現實,她痛苦地跑到飛流直下的奶泉洞,一邊太聲說著“姚老師不是托派”一邊失聲地噓唏不止。最後,她竟然跪在奶泉洞旁邊,虔誠地析禱;

“奶泉的水啊,你不是能洗掉人間的汙穢,給人以吉祥如意嗎?那就請你也幫幫姚老師的忙吧,讓她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快些回到我們的中間來吧。”善良的祝願,並不能替代酷的現實。姚秀芝被關進保衛局的隔離室後,就斷絕了和外人的一切聯係。就是彤兒前來探望,也隻能站在高坡上哭喊媽媽,至於媽媽的影兒,那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苦妹子十分想念姚秀芝,對她遭受審查很不理解,她執拗地認為姚秀芝是好人,是真正的共產黨員,無論歐陽瓊怎麼說她都不信,並對歐陽瓊奉命審理姚秀芝的托派間題,她也多次表示了強烈的不滿!甚至,她還發出過這樣的疑問:“黨的組織,為什麼要整肅真正的共產黨員?”可是,歐陽瓊卻是個看風坐船的青年,他認為審理姚秀芝一案是領導信任,有意栽培,故辦案中不講情麵,唯領導意見是從。這樣一來,他和苦妹子的矛盾就不可避免了!開始,夫妻之間關著門小吵,繼之便是大鬧,最後竟然分居單過了。張華男幾次出麵幹旋,也沒起一點作用。這對他們二人來說,都是夠痛苦的了。

後來,關於紅軍突圍轉移的消息越來越多了,有的還說得有鼻子有眼,連誰留誰去似乎都知道了。那天是中秋節,可都沒有一點過節的氣氛。苦妹子從領導者那一副副陰霾的麵孔可以猜出,紅軍突圍轉移是真的了。她覺得事關重大,必須想辦法把這些消息告訴給姚秀芝。但如何才能達到目的呢?她突然想起了姚秀芝說過的一段話:“音樂是人們的心聲,是溝通情感的橋梁,它可以傳達不言中的話語,還能傾聽難言的情思。”暗自說:“對,我和彭兒站在姑娘山上唱歌去。”皓月象是一輪冰盤從東方升起,把深邃的夜空染得是那樣的富有詩意。彤兒站在姑娘山頂吹響了竹笛,苦妹子遙望著隔離室的燈光巧妙地唱出了自己的心聲:

哎呀來

望明月升東山,

千家萬戶把家圓,

紅軍戰士團圓聚,

我唱山歌為哪般?

心肝哥

盼你早早回家園!

哎呀來!

刮來烏雲一片片,

遮住明月罩住天,

豺狼虎豹逼家門,

無心圓月空對天。

心肝哥,

盼你早早回家園!”正當苦妹子唱得情的時候,歐陽瓊意外地也爬上了山頂。說句老實話,苦妹子可真有點想他了,若不是彤兒在身邊,她準會撲到歐陽瓊的懷抱裏,一邊打著一邊哭,強迫歐陽瓊改變對姚秀芝的看法,隻要他能點一下頭,那新婚之夜的幸福,就又重新回到他們的身邊。苦妹子望著低頭不語的歐陽瓊,暗自高興地說:“看他那個理屈的樣子,一定是服輸了”

她走到歐陽瓊的麵前,多情地問:““歐陽,你來找我有事嗎?”

“有!”歐陽瓊突然昂起頭,嚴厲地質問:“你對姚秀芝的看法改變了嗎?”苦妹子一聽全都明白了,她也嚴肅地說:

“沒有!一點也沒有。”

“那,我請你選擇一下,你是跟著姚秀芝,還是跟著我歐陽瓊?”

“我跟著真理!”苦妹子近似暴怒地說:“姚老師代表了真理,我就是死了也跟著她!”

“那好吧!”歐陽瓊大步向山下走去,快到半山腰了,他又轉過身來,近似哀求地大喊:“苦妹子!我等著你回心轉意”不久,苦妹子遭到了不公正的審査,並做為一名囚徒參加了長征,“歐陽瓊是這樣一個人,當革命風暴到來的時候,他會高吟著狂縝擠身革命之中;當他受到上級器重的時候,他會象感謝知遇之恩那樣大喊大叫,博得上司的賞識;當革命處於低潮的時候,他那達到沸點的革命熱情,會驟然下降到冰點。

長征開始以後,由於戰略上錯過了時機,繼續與敵人拚消耗,忽視了保存有生力量,沒能使紅軍從被動的局麵中轉為主動,加之實現突圍沒有進行必要的政治動員,倉猝出擊,成為一種驚慌失措的、逃跑的、以及搬家式的行動,必然導至繼續失敗、減員。麵對革命暫時處於低潮,紅軍嚴重受挫的局麵,歐陽瓊認為革命完全失敗了。昔日那種吟詩作歌的狂熱勁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沉默不語。

遵義會議以後,中國革命得救了。紅軍得救了。可是,這對歐陽瓊來說卻不是什麼喜訊。由於他在保衛局工作期間,對被審查的同誌有過過火行為,民憤較大,領導上調離了他的工作,卷放到基層單位去鍛煉。他站在整人者的立場,認為這是對他的報複,他不滿地說:“我隻不過是奉命行事,為何對我又進行殘酷打擊呢?說得好聽,還不是那一套”新到一個基層單位,同誌們對他不那麼熱情,再加上他戴著一副深度的近視眼鏡。

土生土長的紅軍戰士對他是敬而遠之。他誤以為領導有”讓戰士來整他。所以,他那悲觀情緒漸漸地轉化為抵觸行為,在他看來,從領導到群眾都是與他為敵的。”當年,歐陽瓊深深地愛過苦妹子,曾為思念苦妹子寫過無數行情詩。但在婚禮那天,他發現苦妹子並不能成為他的私有財產,令他驚詫不已的是,他滿腹經綸,竟然駕馭不了一個童養媳”更令他氣憤的是,苦妹子寧可拋棄丈夫,接受保衛局的審查,也要堅定地跟著姚秀芝。為此,他曾痛苦地自語:“我不了解苦妹子啊”做為保衛局的工作人員,他明白什麼叫株連。為了明哲保身,以示劃清界線,曾向領導提出和苦妹子一刀兩斷,隻是張華男不恩準,才未成為事實。

後來,聽說苦妹子懷孕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做母親的痛苦苦,而是怨恨苦妹子懷孕也不選個時機,一旦生在長征的路上,這苦命的孩子還能活嗎?”張華男回到作戰部隊以後,聽說歐陽瓊情緒低落,見了人不說話,天天做出一副挨整的樣子,候等領導的發落。他理解歐陽瓊的心理,也知道遭受冷遇是個什麼滋味。他一方麵出於工作的需要,另一方麵也覺得自己有責任,遂又把歐陽瓊調到自己的身邊。頻繁的戰爭,填補了歐陽瓊的空虛;勝利的消息,也給歐陽瓊帶來了喜悅;盡管他常常自問:“走到哪兒算一站呢?”部隊進抵夾金山以後,歐陽瓊奉命了解雪山的情況去了。他回到營地不久,又接到了張華男的緊急命令,要他立即趕到司令部。他喑自得意地想:“一定是要他彙報夾金山的清況,以及商討翻越這座大雪山的進軍方案。“每逢遇到這種場合,歐陽瓊以為這是顯露軍事才幹的機會,他總是欣然前犛,並滔滔不絕地說上一陣子,直到張華男的表情出現厭倦為止。他三口並做兩口地吃完晚飯,興致勃勃地走進了張華男的住處,一眼看見了久違的霍大姐,驚得脫口而出:

“霍大姐!你……怎麼也調到我們作戰部隊來了?”“不歡迎嗎?”霍大姐望著滿臉胡子的歐陽瓊,笑著反”問。”“歡迎!歡迎!”歐陽瓊忙說。”“我看啊,不是歡迎你霍大姐,而是歡迎你的苦妹子。”霍大姐坦率地說。”歐陽瓊的確歡迎的是苦妹子。長征以來,有半年多的時間沒見苦妹子了,他能不想嗎?但是,一路上戎馬倥傯,戰鬥頻仍,再加上一個肅反審查,哪有夫妻相見的機會?他一看見霍大姐,就想到了苦妹子,她那腹部隆起的幻影,立刻閃現在眼前。有礙於張華男和霍大姐的麵,他沒有勇氣傾訴思念妻子之情,隻是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霍大姐一看歐陽瓊忸怩做相的樣子,忍不住地笑了。歐陽瓊的心早就飛到苦妹子身邊了,這時,他依然又是一位富有熱情的詩人,在會見長別離的妻子之前,幻想著見麵時相愛的情景。他甚至都想好了這樣兩句詩:“啊金沙江的激流喲,比不過我們心中相愛的情潮大渡河的浪頭喲,賽不過我在夢中愛你的濤”當他伸出雙臂,做了”個緊緊擁抱苦妹子的動作以後,他又一邊刮著胡子,一邊癡情地低吟著情詩。外屋的談話他不曾聽見,剃須刀鋒利遲鈍也沒有感覺,他無意向小鏡子中一看,肥皂沫已經變成了紅色,還滴滴達達地向下淌著,他驚得大叫:“不好了!我負傷流血了”張華男和霍大姐聞聲嚇得一怔,終止了談話,急忙跑到裏屋,隻見歐陽瓊一手拿著剃須刀,一手捂住流血的嘴巴,都忍不住地笑了。霍大姐看著歐陽瓊疼得嘹叫的樣子,感到實在是好笑。那些打掉了胳膊、鋸掉了腿的傷病員也沒這樣叫喊啊。

苦妹子的下榻處,是姚秀芝精心安排的。”這是一座喇嘛廟,正堂是供奉神佛的廟宇,外部的結構規模宏大,全部用石塊砌成,再冠以金頂琉璃瓦,越發顯得巍峨瑰麗;廟宇門口陳設著大燈籠、大鼓、還有丈餘的長號,可謂是威嚴堂皇》廟內佛堂懸掛著幾丈長的黃綢,空蕩蕩的,有點陰森的氣氛;前台長桌上擺著很多供品,都是酥油製成的,給人一種神秘之感。根據尊重藏族風俗、保護宗教的規定,紅軍戰士不得內休息。東西廂房是喇嘛的住處,都用上好的木料製成,無論是門窗,還是牆壁,都經過匠工們精心地雕鐫;內室的陳設也十分講究,有長形的黑木條幾、方桌、靠背椅、精美的書桌;室內的主人可能是倉猝出逃的原因,那張鋪陳華貴的雙人床還一動未動。姚秀芝高興地說:

“苦妹子,這就是你和歐陽的新房。記住:隻準你們住,不準隨意翻騰主人的東西,用壞了,是要照價賠償的。”苦妹子生來也沒有住過這麼好的房屋。待到姚秀芝離去之後,她望著室內的一切,忐忑不安,她怎麼也不相信這樣漂亮的房屋,是為她和歐陽瓊準備的。她雙手哆哆嗦嗦地拉開黃緞子被,小心翼翼地鋪好床”焦急地等著歐陽瓊的到垓。突然,她感到腹中的嬰兒在動,一股熱血湧出了心頭,他的麵頰紅了,她的全身也感到火燒似的發燙,無比幸福地自語:

“孩子,別動!難道你比我還想見到他嗎?”起風了,喇嘛廟上的鈴鐺隨風搖曳,發出了叮叮檔咱的清脆悅耳的響聲,苦妹子靜靜地聽著,真的有些醉了,暗自說:“神仙也有心啊,為了歡迎我和歐陽瓊,竟然奏響了這優美的仙”

不時,她由鈴聲想到了喇嘛廟,想到了形態威嚴的神佛,心裏又生出了一種畏懼感,當這種畏懼心理主宰了她的心魂的時候,她幾乎是哀求地自語:““歐陽,我是多麼的需要你啊,你怎麼還不來到我的身邊?”苦妹子望著那桔紅色的火苗出神,她幻想著相見時的歡樂,丈夫愛撫的幸福,似乎那艱苦的跋涉已成為遙遠的過去。突然,院中傳來了霍大姐那風趣的話聲:

“歐陽啊,這就是你們的住處,我就不進去當多餘人啦,快去吧!”啊!歐陽真的來了!苦妹子猝然站起身來,兩隻大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屋門,她的心激動地跳個不休,方才,她想好的見麵時的愛情舉動、甜蜜的話語都不翼飛去,她隻想衝過去,投到那寬大的臂膀裏,緊緊地摟著那健壯的身體大哭一場。

歐陽瓊像陣旋風似地跑進屋來,他瘋狂地伸展開雙臂,激動地叫了一聲“親愛的”尚未撲到近前擁抱苦妹子,臉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又匆忙收回了雙手,小心地捂住了受傷的嘴巴。”苦妹子望著歐陽瓊那狼狽不堪的樣子,急忙走到近前移開歐陽瓊的雙手說詫地望著那白色的繃帶,不安地問:“歐陽,你怎麼啦?是子彈打的?還是被炮彈皮擦破的?”

“不,不!一切都是為了愛你”歐陽瓊忘記了刀口的傷疼,他望著苦妹子那驚疑怯恐的神色,哆嗦地叫了一聲”苦妹子”驀地又伸開了雙臂,輕輕地把苦妹子抱到了床上,他忘情地親吻,給苦妹子的臉上遺下了無數個吻痕。

開始,苦妹子還有著清醒的理智,不停地小聲說著,小心你的傷口,小心你的傷口”不時,她的理智也蕩然逝去了,一團團欲火打心底升起,燒得她口幹舌燥很快,這兩團欲火合在了一起,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燒越旺,把兩具相愛的軀體緊緊地融化成一個

苦妹子覺得自己在狂飲著愛的美酒,心醉了,身子酥了,自己似乎已經不複存在了,艱苦的征戰也遠遠地逝去了,隻是本能地說著這樣一句話:

“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苦妹子枕著歐陽那寬闊的胸膛,望著那貼著繃帶的麵容,聽著歐陽瓊述說負傷的經過。她心疼地說,“傻歐陽!我就是喜歡你有滿臉的胡子。”她用自己的麵頰,輕輕地蹭著歐陽瓊臉上的胡子。”相愛的電源暫時關閉了苦妹子出於做母親的本能,雙手依然捂住自己隆起的腹部。突然,嬰兒又是一陣亂動,她驚喜地說:

“歐陽!快來聽聽你兒子的聲音,他象你一樣不老實。”歐陽瓊從來不知道胎兒會動,他幾乎是出於一種好奇心,側耳貼在苦妹子腹部仔細地聽著,他聽到了有節奏的音。他激動極了,詩興陡然勃發,跳到地上,富有感情地朗誦著:

啊!”這肢中的嬰兒嗬,你是我們的希望、靈魂,快快出世吧,“爸爸在翹首等待,“未來打天下的戰神!

苦妹子十分崇拜丈夫的詩才,她聽著詩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當歐陽瓊回到苦妹子身旁,又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如何才能平安地降生到人間。他又想起了有關夾金山的傳說。夾金山,是一座海拔四千九百多公尺的大雪山。據當地百姓傳說,夾金山終年積雪,日落之後,月出之前,更是冰雪遍地,別人上去,就連鳥也不易飛過,隻有神仙才能登越。故老百姓稱之為“神仙山”。歐陽瓊曾受命了解過夾金山的情況,有的老百姓說得更是神秘,看著歐陽瓊穿著單薄的軍衣,說是不累死、餓死、也要凍死。有的老鄉還有根有據地說某年某月,某人的爺爺爬山爬到了一半,遇到雹就被砸死在山上了;某人的父親上山遇到瘴氣,就再也沒有回來。

總之,神仙山老百姓是過不去的。”歐陽瓊聽了這些傳說後,雖然心裏有些驚怕,可他仍相信大家能爬過去,他也不會落在山這邊的。然而,他一想到苦妹子就憂心忡忡了,禁不住地自問:“她腆著個大肚子能爬得過去嗎?雪山冰路,萬一滑倒,提前生了又怎麼辦?他越想越沒有萬全之策,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