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妹子聽到歐陽瓊那長長的歎氣聲,感到有些驚奇,她關切地問:
你怎麼啦?傷口又疼了?我來幫你換換藥好碼?”歐陽瓊微微地搖了搖頭,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有些淒楚地說:““親愛的!我怕你出事,我怕咱們的兒子早產在冰封的雪山上。
“看你說得有多可怕!我又不是泥捏的。當年,孫猴子能過火焰山,今天,我們就能過大雪山。”苦妹子是個樂觀主義者,她不畏懼任何困難。今晚相會是何等不易啊,她怎麼能讓自己的親人不高興呢?她親昵地說:“歐陽別想這些沒用的了,你喜歡我給你唱首歌子嗎?”歐陽瓊愛苦妹子,就是從聽她唱興國山歌開始的。長征前夜分別之後,他雖然違願地想過和苦妹子斷絕關係,可他從來也沒有忘記”哎呀來”的歌聲。但是,今天夜裏,他卻沒有聽妻子唱歌的欲望。為了不破壞這幸福的氣氛,他勉強地說:
“喜歡苦妹子,你就隨意地唱吧。苦妹子的心是善良的,她側身對著歐陽瓊的耳朵,小聲又多情地哼起來:“哎呀來!”送情郎上戰場,一別半年好時光,保佑你啊身安全,消滅敵人打勝仗。心肝哥”妹妹心裏樂洋洋”哎呀來!”送情郎上戰場,妹妹心裏想得慌,“夢裏千回來相會,
行軍路上想情郎。“心肝哥”生個兒子樂洋洋。”歐陽瓊隨著這情切切、意綿綿的歌聲,漸漸地合上了雙眼,仔細品著每字每腔的韻味。突然,他覺得耳邊飛來了另外一種歌聲,它沒有興國山歌那樣粗獷,但它有著情感細膩、誘人醉的魅力。如果說興國山歌屬於大江東去的風味,那它就算是小橋流水的格調了。這歌聲越來越響,漸漸地取代了苦妹子的歌唱。歐陽瓊用心地聽辨,不由地暗自說:“啊!怎麼也是一個女人在歌唱?深更半夜的,是誰在唱呢?難道劇團裏又招收了一名新的歌手?“歐陽瓊真的被這意外飛來的歌聲吸引了,他出於一種好奇心,用手捅了捅苦妹子,小聲地問:
“苦妹子!別唱了,你聽,外邊是誰唱得這樣好聽?”苦妹子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歌聲中,她根本就沒有聽到屋外還有一位唱歌人,因而對歐陽瓊打斷她歌唱是很不高興的。但是,當她一聽到這纖細的歌聲,她怔住了。
“這不是我們劇團的同誌唱的,這聲音太優美,太動情了。”歐陽瓊仔細一聽,歌聲是從正堂佛殿裏飛出來的。”
“正月裏采花無花采采花人盼著紅軍來。”
正當歐陽瓊和苦妹子議論這歌聲的時候,院子裏突然傳來龍海的大聲喊叫:“佛爺顯靈了!佛爺顯靈了!”歐陽瓊驚得迅速爬起,取出隨身帶的手槍,故作鎮定地說:““苦妹子!快穿好衣服。”歐陽瓊和苦妹子還未穿好衣服,這歌聲突然消失了,院子裏代之而起的是嘈雜的人聲。他們夫妻二人幾乎是同聲相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龍海的大聲吼叫,驚醒了劇團同誌們的美夢,一個個穿好衣服,相繼趕到正堂佛殿的門前,議論著這歌聲的來源。龍海伍的時間比較晚,腦中還殘留著迷信觀念,他口口聲聲地說是佛爺顯聖,盼望著紅軍前來施舍金錢,焚燒高香;老馬早已變成了無神論者,他反對佛爺顯聖的說法,認為這歌聲是人唱出來的。頃刻之間,龍海和老馬便吵了起來,而且越吵越熱鬧。其他的同誌也分列兩方,各執一飼,互不相讓,靜靜的寺院吵成了一鍋粥。霍大姐和姚秀芝趕來了,她們認為這樣吵下去不會有結果,弄不好還要傷害詞誌們的感情。為了盡快平息這無謂的爭吵,霍大姐站在佛堂那高高的門坎上,揮動雙手,示意大家休戰,然後大聲說:
“同誌們!大家都回屋去休息,由我和姚老師留在這裏,了解這歌聲的來源。”同誌們漸漸地離去了,這空空蕩蕩的院落,剩下霍大姐和姚秀芝了。霍大姐小聲地問:““秀芝!你聽見那歌聲了嗎?”
“聽見了!”姚秀芝指著這座威嚴的佛堂,肯定地說,“這歌聲就是從這裏邊飛出來的。”“那你也同意龍海的意見嗎?”霍大姐問。”姚秀芝的臉上掠過一陣苦笑的表情:“我們是馬克思的信徒,中國工農紅軍的戰士,怎麼會相信佛爺呢。”“這歌聲會不會是有的同誌惡作劇呢?”霍大姐又問。“不會的!”接著,姚秀芝從音樂的風格加以說明,這歌聲是典型的四川韻味,劇團的同誌多數是江西老俵,不經過一定時間的生活,是唱不出這麼到家的四川民歌的。最後,她又疑慮重重地說:“問題還不在這個地方,我用心聽了演唱的歌詞,是一首感情真摯、熱誠盼望紅軍的民歌。”霍大姐同意姚秀芝的分析,這歌聲一定,是出自四川婦女之口。然而令她疑惑不解的是,這歌聲為什麼會從佛殿中飛出來呢?既然是唱盼望紅軍的歌子,可真的紅軍來了,這歌聲為什麼又突然消失了呢?她肯定說,
“看來,結論隻有一個,佛殿中藏著一位盼望紅軍的婦女歌手。”
“我讚成你的意見。”姚秀芝進而又補充說:“隻要允許我們進去,一切疑問就都會解奐了。”紅軍是有嚴格紀律的,未經領導批準,任何人不準進藏人的喇嘛廟,霍大姐當然不敢違犯。她暗自想了一會兒,為了盡快地弄清事物的真相,麵對著幽閉的大門,決定對這座神秘的廟堂喊話:
“喂盼望紅軍的女歌手,我們就是中國工農紅軍,你有什麼話,就大聲地對我說吧。”姚秀芝聽了這如同兒嬉的喊話,忍不住地笑了。暗自說,“看來,霍大姐真的要感動喇嘛廟裏的神啦。”她正要開口說兩句笑話,突然,喇嘛廟中真的傳出了話聲:
“紅軍大姐喲,我不是神,我是一個正在受刑的人,快來救救我吧!”
這哭救的聲音,使剛剛散去的同誌們,又蜂擁著跑回來,團團圍住了佛殿的大門。至此,霍大姐才明白,同誌們根本就沒去休息,都好奇地藏在了暗處,盼等著奇跡的出現。霍大姐與姚秀芝嘀咕了幾句,然後又站在了那高高的門坎上,望著焦急的同誌們,大聲地命令:
“同誌們,為了營救受刑的女歌手,組織決定打開廟堂的大門,未經允許者,不得隨意進門。否則,要軍法處置!”霍大姐說罷親自打開了廟門,命令老馬點著一盞酥油燈,頓時,整個廟宇亮如白晝,那尊端坐佛殿中央的神像又高又大,全身塑得金壁輝煌。循著不停傳出的呼救聲,老馬躍身跳上供桌,來到神像的背後,用燈一照,背腹空空,裏邊藏著一位被捆得死死的姑娘,她的腳下有一塊白絲綢手帕,一看便知,是用來堵姑娘的嘴用的。老馬一看怒火驟起,他忘記了自己是一名男人,放下酥油燈,雙手抱出了被捆的姑娘,站在佛桌上,異常憤怒地說:
“同誌們!沒想到這威嚴的佛堂,是為關押我們的姐妹用的!”捆綁姑娘的繩索解開了,她兩眼癡癡地看著每人的帽子上的紅星,她突然驚呼了一聲:“紅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姚秀芝急忙扶起這位姑娘,關切地說: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你在什麼地方見過紅軍?為什麼被捆著藏在這裏邊?可以告訴我嗎?”“可以!可以!我全都告訴你們紅軍。”這位姑娘遂講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雖然穿著一身藏族服裝,卻不是藏族的姑娘。她是一位川劇名伶,由於她在十歲那年登台演出,一炮打響,師父遂送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藝名十歲紅。今年春天,她隨師父遂搭班來天全縣演出,不幸被一名潛喇嘛廟中的特務看中,被搶到了雪山下,強迫和他成親。十歲紅至死不從,被關在了囚牢中。兩個月以前,十歲紅磨斷了繩索,趁著黑夜逃出了喇嘛廟,為了不被特務的耳目發現,冒著生命的危險,飛越而過夾金山,碰到一位好心的賣唱老人,教她唱會了民歌《盼紅軍》,又告訴她:“找到紅軍就得救了”十歲紅告別了賣唱老人,按照老人指的方向走去了,她真想一下子就見到頭戴紅星軍帽的紅軍啊!沒有想到,她在深山老林中迷了路,走錯了方向,抖了一個大圈子,又落到了這個特務的手中。前天,聽說紅軍就要打過來了,潛伏的特務和土司、喇嘛一塊逃走了。行前,把死活不走的十歲紅捆住手腳,嘴裏堵上手帕,藏到神像的腹中。如果紅軍很快離去了,他回來再和十歲紅完婚;如果紅軍在此長住,十歲紅也不會落紅匪的手裏,至多是餓死在神像的腹中。紅軍進駐寺院以後,十歲紅聽見了有男有女的說話聲,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紅軍。夜深了,她為了試探虛實,終於弄掉了堵在嘴裏的手帕,悄悄地唱起了《盼紅軍》的歌聲。當時,她聽見龍海高喊”佛爺顯靈了”,心裏又起了疑團,暗自想:
“紅軍怎麼也信神啊?”繼之是人聲嘈雜,聽不清說話的內容。待到霍大姐與姚秀芝交談的時候,內容全部聽清了,她暗自驚喜地說:“紅軍還有女兵啊,我也要當一名女紅軍。”接著,她得救了,她終於見到了真正的紅軍,她就象是一個倍受欺淩的孩子,突然見到了久已想念的親娘,把滿腹的苦水倒了個幹淨!”十歲紅這悲慘的經曆,深深地感動了劇團的同誌們,大家爭著表態,堅決為十歲紅報仇。姚秀芝聽說十歲紅是位有名的川劇演員,又能唱一口漂亮的民歌,遂動了收她參加紅軍劇團的念頭。她清楚地知道,紅軍將要繼續在四川作戰、長征,開展群眾工作,川劇比江西民歌更容易發揮作用。對此,霍大姐更有她高興的地方,她終於找到了一位飛越夾金山的人!她借口十歲紅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挽著十歲紅的臂膀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十歲紅吃過飯以後,霍大姐笑著問:
“你是怎樣飛過夾金山的呢?能不能詳細地對我說說啊?“行啊!行啊!”十歲紅突然變得嚴肅了,一本正經地說:
一句話,我有菩薩保佑。
霍大姐聽後怔住了,她望著十歲紅那篤信菩薩的神態,幾乎都快笑出聲來。但是,為了弄清翻越夾金山的真實情況,她又不得不收住笑聲,也裝出一副虔誠的樣子,問:““噢,你有這麼大的福分啊!是哪位菩薩保佑你的?能告訴我嗎?”十歲紅沒有立即回答霍大姐的問話,她忽然疑慮重重地犯起難來。”“算啦!大凡別人為難的事情,我們紅軍就不問。
霍大姐通情達理說罷又笑了笑:“夜深了,咱們倆就在一起睡吧!”
“不!不!”十歲紅急得抓住了霍大姐的手,有些為難地說:“別見怪,我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紅軍信菩薩嗎”霍大姐告訴十歲紅,中國工農紅軍不信佛、不信鬼,隻信自己能打倒欺壓百姓的壞蛋。她看著十歲紅難過的表情,突然把話題一轉,嚴肅地說,
“如果你信的菩薩,能夠保佑我們紅軍翻過這座大雪山,我就帶頭信這位菩薩!”
“真的?!”
“真的!”霍大姐深沉地點了點頭:“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把你信奉的菩薩告訴我吧?”十歲紅突然脫去了上衣,露出了女性那誘人的上身,再定睛一看,緊緊裹著前胸後背的是一塊油布,她小心翼翼地解了下來,雙手捧過額頭,恭恭敬敬地交給了霍大姐。”霍大姐雙手接過油布,愕然地看著,遂又疑惑不解地搖了搖頭。稍頃,她開打油布,放到燈下一看,油布上畫著一幅神韻雍雅大方,造型栩栩如生的觀音菩薩像。她望著望著,似乎又想起了往事,自言自語地說:
“這是觀音菩薩,我們家鄉的窮人,都盼著她用楊柳枝,甘露水救活他們,可是”“由於心不誠,菩薩不顯靈,對吧?”十歲紅看著情緒低沉的霍大姐點著頭,又認真地說:“我的心可誠了,所以菩薩總是保佑著我遇難呈祥的。”接著,她又講起了這張觀音菩薩像的來曆。
十歲紅是個被遺棄街頭的女嬰,是她的師父收養了她,並教會了她唱川劇。在她十歲唱紅的時候,師父取出了這塊畫有觀音菩薩的油布,沉痛地告訴她,戲子沒有社會地位,被人稱為下九流,是軍閥惡棍手中的玩偶。他自己能夠活到今天,就是多虧了這觀音菩薩的保佑。接著師父又告訴十歲紅,女子當戲子更難,十個賣藝的有九個賣身,剩下的那一個也難保住貞節。你現在才十歲,路長著呢怎樣才能做一名愛藝又愛身的藝人呢?那也隻有靠這個觀音菩薩保佑你了。孩子,等你懂事以後,就把這張觀音菩薩神像緊緊地纏在身上,讓它保佑你一輩子吧!十歲紅看著陷深思的霍大姐,又篤誠地說:
“這觀音菩薩神像真靈,我被那個壞蛋搶來以後,菩薩保佑著我逃出了囚牢,還幫著我飛過了這座神仙山。這次落到他的手裏,菩薩又把我交給了你們。你看,觀音菩薩對我有多麼好啊!”霍大姐聽著十歲紅這充滿迷信色彩的話語,想起了自己坐牢受苦的經曆,所以她很同情這位川劇名伶的遭遇。她不相信觀音菩薩顯靈保佑,但她確信十歲紅真的翻越過大雪山。僅此一點就夠興奮了!她終止了談話,親自邀請十歲紅同榻臥睡,她就象是一位慈母般的大姐,摟著受了委屈的小妹妹睡了。”張華男聽說找到了一位翻過夾金山的姑娘,心裏真是樂開了花,他親自請霍大姐和有關的人彙報。但所得到的情況,大都是帶有迷信成分的。一會兒說神仙發怒了,山上就會刮起狂風,漫天飛舞著大雪;一會兒又說神仙高興了,風停雪住,湛藍的晴空舉手可觸,陽光灑在冰川雪峰上,閃著耀眼的金光,象是神仙露出了笑臉。當然,有人還講了一些老百姓的傳說過神仙山的時候,不準講話,不準笑,如若故意說笑,神仙就會把你打死。張華男通過這些迷信傳典,認清了一點:人是可以翻越過夾金山的。為此,他向部隊下達了如下的命令:
每人準備好禦寒的衣服,籌集齊二至三天的幹糧,一人一根木棍,待命準備翻越夾金山。另外,他還交給了紐軍劇團一項特殊的任務,多購買烈酒和辣椒,以備翻越雪山的時候,供傷病員、體弱的戰士禦寒用。”霍大姐領到任務就為了難,也正如一位長征見證人回憶的那樣:“這時正是六月,我們的冬衣已經早在雲南就丟下,送給了那裏的幹人兒,現在身上穿的隻是一件單衣,哪能增加衣服?這一帶居民很少,又都是窮人,沒有什麼白酒,能找到的隻有木棍。看來,我們物質上的準備隻此而已,怎麼辦?霍大姐找到了姚秀芝,共同商議解決的辦法。在姚秀芝的建議下,召開了緊急會議,把翻越夾金山的困難,如實地告訴了同誌們,要求大家群策群力想辦法。老馬樂觀地說:
“敵人設下的層層障礙,都被我們突破了,量這座小小的雪山,也隻能乖乖地屈服在我們的腳下。”苦妹子自小生活在山鄉,經常穿著單薄的衣服,冒著風雪上山砍柴,因此對這座吹得神乎其神的雪山,壓根就沒有放在眼裏,所以她很讚成老馬的意見。龍海是位彝族戰士,他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高寒的山上,特別不怕冷又善爬山。通過昨天夜裏的爭吵,他的迷信觀念減少了。想到十歲紅能隻身翻越大雪山,自已更是不費吹灰之力。當他想到傷病員,還有腆著個大肚子的苦妹子的時候,發言說:““請領導放心,隻要大家擰成一股繩,強幫弱,大助小,走不動的扶著走,扶不行的抬著走,我想每個戰士,就都能安安全全地爬過夾金山。”會議越開越活躍,辦法越想越多。姚秀芝認為隻要精神準備充足了,天大的困難也能征服。最後,她高興地說:
“同誌們!我們是宣傳員,鼓動家,為了保證紅軍勝利地翻過夾金山,大家都要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苦妹子要淮備好多唱幾首”哎呀來”,歐陽瓊要多編幾段快板詩,必要的時候,我也耍站在雪山上,為大家演奏小提琴。一句話,要向神仙挑戰,要讓雪山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