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傳來了狂笑聲。兩個馬匪邊喊”抓活的!”邊收起馬槍,又舉起了馬刀。”你打紅的,我打白的,槍一響,立即衝上去奪馬!”常浩小聲地命令。”馬匪距離不足二十米了,一聲“打!”說時遲,那時快,常浩和姚秀芝幾乎是同時開槍,同時起身,同時趕到馬前,兩個馬匪剛剛翻身落馬,他們二人又幾乎同時躍上各自擒來的戰馬,向著一片銀色的荒漠大地飛馳而去。
突然,身後傳來了密集的槍聲,常浩回頭一看,有十幾個馬匪舉著馬槍邊射擊,邊飛馳追來。他說了一句”伏在馬背上,快跑!”便一馬當先地向前衝去。”忽然身後的槍聲停止了,隨風傳來了一種奇怪的呼叫聲,奔馳的戰馬驀地收蹄,引頸長嘯,調轉馬頭就跑。無論怎樣勒緊韁繩,戰馬依然在原地打著轉。常浩明白了,這是馬匪馴馬用的呼叫聲,軍馬聽到之後,是一定要回到主人身邊去的。常浩急中生智,待到原地打轉的馬頭順勢向前的時候,對準馬的臀部開了一槍,中彈的戰馬騰空而起,向著前方飛去。
然而,姚秀芝卻在戰馬收蹄的瞬間,被扔到了雪地上。那匹紅色戰馬調轉過頭來,朝著追來的馬匪跑去。姚秀芝倒在雪地上,望著越來越近的馬匪,舉起手槍,啪的一聲,那個狂笑不止的軍官應聲落馬。這時,十多匹戰馬迅速散開,把姚秀芝團團圍在中間。姚秀芝不慌不忙地舉起手槍,對準自己的頭部,學著董振堂軍長的樣子,高呼了一聲“共產黨萬歲!”猛地扣動扳機,但沒有發出響聲,她明白了:五發子彈全打光了。她扔掉手槍,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
大雪紛紛揚揚,閃爍著銀光,把低沉的雲空塞得滿滿的,從而天地融合為一,變成了蔚然壯觀的銀裝世界;暴風呼嘯不止,施展著淫威,象是宇宙間最大的鼓風機,把如席的雪片吹得滿天狂舞,攪得周天寒徹!”黑風口橫斷綿延東西的祁連山脈,是連接青海和甘肅的天然通道。平時,天地之間和風輕拂,這兒則是風聲陣陣,寒氣襲人;蒼天一旦作法興風,這兒便是狂風翻卷,雷石上天。暴雨來臨的前夕,山口中吐著一團團黑雲,故得名黑風”今天,黑風口掀起搖撼祁連山的神風,發出泣動鬼神的呼嘯,灑下漫天的玉色麟片。在黑風口的南端,山高地險,絕壁陡峭,勢如刀削”相距最遠處不過十多米。透過迷漫的暴風雪,向黑風口內一看,隻見有幾十個全身皆白的人低著頭,間距一米左右,排成一列縱隊,艱難地跋涉在沒膝的大雪中,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著身子。他們就是被馬家軍俘虜的紅軍戰士。”在這支俘虜的隊前和隊後,都有一名騎著高頭大馬,挎著刀,背著槍的匪兵,他們就是押送俘虜的解差。頭前帶路的叫海青,殿後壓陣的叫馬勇,兩個人一前一後,吆吆喝喝地朝前走著。
寒冷的暴風,鬼哭狼嗥地吼叫著,宛似無數把利刃,在狠命地割著囚徒們的肉,刮著囚徒們的骨;漫天的大雪,夾著冰屑狂舞著,象是上蒼射下的無情的箭矢,刺在囚徒們的臉上;又象是無孔不的沙塵,飛進囚徒們的脖子裏、衣袖裏、鞋子裏,緊貼著還有絲絲暖和氣的身子漸漸化成水,又慢慢地凍成冰”這批生命力極其頑強的囚徒,個個低著頭,反縛著雙手,迎著利刃似的狂風,頂著箭矢般的冰屑和雪花,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著身子,行進在冰雪覆蓋的山路中,穿過這風雪統治的黑風口,他們將被解往馬家軍的老巢一西寧。”姚秀芝也在這囚徒的行列中!”她穿著一身單薄的棉衣,身體就象是裸露在暴風雪中一樣,一陣風雪襲來,猶如一條皮鞭,抽在她的身上,比挖心摳肉還要疼!不過,這樣的鞭子抽多了,神經也變得麻木不仁起來。她穿著一雙破舊的皮鞋,每前進一步,就灌進一些雪來,化成水,又結成冰,幾乎變成了冰鞋。雙腳凍裂了,不久連疼也不覺得了,隻是機械地向前走著,走著。她的手沒有防寒的皮手套,被繩子反捆著,一頭連著前邊的囚徒,一頭接著身後的難友。她那露在風雪中的雙手,早已凍得變成了紫色,腫得幾乎粗了一倍,她頭上蒙著一塊頭巾,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雪,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她幾乎變成了一個雪人,除了跳動的心髒以外,連血管都快結冰了。
她不知道走了幾天,依然無聲地跟著難友們向前走著。她望著行進在暴風雪中的難友們,忽然想起了托爾斯泰的名著《複活》
女主人公加到流放西伯利亞的囚徒中踏著皚皚積雪向東方走去的場麵”然而女主人得到的是複活,目己和難友們卻是在走向人間地獄。
姚秀芝的體力就要枯竭了,她吃力地抬起頭,看看前麵步履沉重的難友,也到了精疲力盡的地步。驀地,她脫口唱起了《國際歌》。”這歌聲好似裂變的精神核子,在這長長的囚徒隊伍中引起了連鎖反應,很快都跟著唱起了《國際歌》;這聲宛似永不熄滅的精神火把,漸漸地燃點了每個囚徒的心靈之火,驅走了身上的酷寒,大家迎著風雪昂首放歌,峽穀中回響著”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馬匪的解差海青和馬勇,從來沒有聽過這樣悲壯的歌聲,感到十分新鮮”馬勇還大聲譏笑說:“望鄉台上唱大戲”群樂不死”鬼魂”再聽下去,他覺得這歌聲不對勁”了,當唱到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時,暗自說:“糟了!他們一定是利用唱歌搞嘩變。
遂舉起槍一邊對天鳴槍警告,一邊大聲地叫著:“不準唱!不準唱!誰要是苒唱,就開槍了!”在馬勇的彈壓下,歌聲停了,囚徒們又重新低下頭,艱難地走著。姚秀芝的體力完全枯竭了,她再也抗不過裹著冰屑雪花的旋風,終於倒在了雪地上。由於縛著囚徒的繩子前後相聯,她身前身後的難友也不得不停了下來,頃刻間,幾十名囚徒化做了幾十根銀色的柱子,巍然屹立在暴風雪中。“起來!起來!快走!快走”解差海青一邊喊著,一邊尋找著出事的原因,他催馬趕到姚秀芝的身旁,跳下馬,扶起了倒在雪地上的姚秀芝,看了看她那虛弱的身子,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甕聲甕氣地問:
“還能跟著走嗎?”姚秀芝怒目而視,一個字也不回答。
海青看上去有三十左右的年紀,他雖然也穿著馬匪的軍眼,挎著刀,背著槍,但總覺得是那樣的不合身份,他那魁偉的身材,濃濃的雙眉,給人一種憨厚的印象。”嘿”我說海青老兄啊,你對這個半老婆子,可真夠盡心的噢!”這是馬勇的聲音。他有二十來歲,瘦瘦的身材,尖尖的嘴,眼神和話語,都表現出是一個十足的兵痞。“胡說些什麼!不扶起她來,這一根繩子拴的幾十個人,怎麼走?”海青有些憨氣地說。”叫我說啊,“馬勇倏地抽出挎在腰間的馬刀,哢嚓一下,就結束了這個半老婆子,免得拖累大家!你敢!你敢!”被俘的難友們瞪大了憤怒的雙眼,大聲地反抗著。一前一後的兩位難友,下意識地挪了一下身子,昂首挺胸,護住了姚秀芝。”你們想造反啊!”馬勇跳下馬來,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馬刀,“我讓你們這些紅毛鬼們,也知道知道我馬爺爺的”厲害!”海青抬手抓住了馬勇的手腕,緊鎖著眉,不高興地說:“你行點好,積點德不行嗎?”馬勇把刀插拴在腰間的皮鞘中,說了一句:“看在老兄的麵止,今天就不開殺戒了!”縱身跳上馬背,朝著隊伍走去。”
海青沉默了片刻,走到姚秀芝的身後,邊解捆繩邊小聲地說:“我這是好心,你可不要對我有歹意,他殺個人,比宰隻羊還容易。”姚秀芝毫無表情地沉默著,背後的繩索解開以後,費力地活動了一下上肢,她第一次知道人的兩條胳膊,還有平衡身體的作用。
海青跨上戰馬,把雙手卷成一個筒狀,放在嘴邊,大聲喊著:“鼓把勁!都不要停步!天黑以前趕出黑風口,一塊吃晚飯!”天漸漸地黑了下來,海青引著這長長的一串囚徒,走出了黑風口。大家驟然覺得暴風小了許多。但是,雪片依然在空中飛舞,飄落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使得那幹枯的芨芨草、沙柳、沙棗棵都失去了原貌,隨著風雪發瘋似地搖動著。
在黑風口右邊的崖壁下麵,依馬站著兩個馬匪,是在此候等紅軍俘虜的。他們顯得有些焦躁,不耐煩。在他們身後的崖壁上,有兩個洞穴,相距不遠,人們叫它貓耳洞,是供胳駝客、過往行人避風雨、或歇宿用的。如今,則變成了轉運紅軍俘虜的所謂驛站。其中一個馬匪看見了頭前帶路的海青,擺動著雙手,大聲地叫喊:“老海!快進洞裏暖暖身吧!”海青抽出馬刀,在空中晃了兩晃,示意聽見了。他騎馬走到跟諭,收好馬刀,望著這兩個抄著手,縮著脖的馬匪,嚴肅地問:“你們為貓耳洞準備好柴草了嗎?”用不著準備!”其中一個指著洞門,“裏邊多著呢,足夠這夥紅色鬼門取暖用的。”那”以後來這兒歇腳的駱駝客,還有過往的行人怎麼辦?”海青的臉色更難看了。
“這個年頭啊”另一個馬匪搖頭晃腦地說,“爹死娘嫁人,個人管個人!咱沒吃那醃蘿卜,用不著去操這份閑心!”海青很不高興地跳下馬來,把被俘的紅軍戰士一分為二,由馬勇帶一半走進左邊的洞裏,由那兩個候等的馬匪帶一半走進右邊的洞裏,他拴好馬,冒著風雪又爬上了一座長滿沙柳的小山坡。”這是一座很大的自然山洞,足有三間房大小。靠近裏邊的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山草,靠近洞口旁邊的,是一堆排得整整齊齊的沙柳枝。馬勇第一個走進洞口,抱了一把幹草放在距洞口不遠的地方,劃著一根火柴小心引著,接著又把幹得嘎嘎作響的沙柳枝架在火苗上。很快,火苗爬上沙柳枝,先是冒著藍色的煙,隨即又生出了火,並發出了劈劈啪啪的響聲。他得意地哼著小曲走到洞口,把手一揮:“進來吧!”姚秀芝撣了撣身上的積雪,第一個走進了洞口,一縷盎然的暖意迎麵撲來,當她再看見那紅紅的跳躍的火焰,真想飛身跳進這篝火中,然而,現在的火焰是寒體的大敵,她克製住烤火的欲望,依戀不舍地繞過熊熊燃燒的篝火,向著洞內走去。她依偎著洞壁,坐在鋪著幹草的地上,讓洞內逐漸升高的氣溫,自然地緩解這寒如冰塊的肉軀、其他被俘的紅軍戰士,依然是被反縛著雙手,無法撣去”
滿身的積雪,隻好用力地晃著身子,一個接著一個地走進洞中,以姚秀芝為排頭,依次坐在了幹草地上”憑借著紅紅的火光,可以看出每位戰士的臉上,都布有一層厚厚的陰雲。姚秀芝一看這情景,急忙取下破頭巾,輕輕地為難友們撣去身上的積雪。坐在篝火旁邊繼續加柴的馬勇斜眼看了看,冷嘲熱諷地說:“心眼還蠻好嘛!今天,就代海青老兄做這件事:幫著你的同夥脫掉鞋子吧”姚秀芝坐在幹草地上,怎麼也脫不下自己腳上的靴子,她又跪在難友的麵前,也沒有脫下一隻靴子。她終於明白了,靴子中的血和水凍在一起了,在沒化凍之前,硬脫是不行的。
片刻,右邊洞裏的一個馬匪送來了個白布袋,還有一把大銅壺。馬勇打開壺蓋,走出洞外,不時提了滿滿一壺雪團走進來,架在篝火上。銅壺中的雪團漸漸地化了,冒出縷縷的熱氣。馬勇解開布袋,掏出兩個又大又白的饃,在手中掂了掂,放在篝火旁邊烘烤;接著,他又從布袋中取出一條熟羊腿,上去就啃了一口,可能是凍得太涼了,冰得他直嘬牙花子。他拔出馬刀,把羊腿插在刀尖上,伸進火中加熱。不一會兒,火中的羊腿冒出了油,散發出誘人的香味。他滿意地笑了,又小聲地哼起了家鄉的曲子。
馬勇取下烤好的羊腿,正要歪著腦袋啃食的時候,海青背著一大捆沙柳走進洞來,往地上一扔,沒有好氣地說:“這兩個缺德鬼產這輩子一定斷子絕孫!”算了吧!”馬勇歎了口氣,有意挖苦地,“他倆缺德,可都討上了漂亮的老婆;你哪,成天價叫喊積德,都快到了當爺爺的歲數啦,連個女人都討不上!”
這話可能是刺痛了海青的心,他歎了口氣,低下了頭別泄氣,你這個好心的駱駝客,一定會有好報的。馬勇為了寬慰海青,把烤好的羊腿隨手扔給了他一半,“來!吃吧。老婆再好,也管不了肚子餓!”“不該給他們脫靴子了。”
海青說罷放下羊腿,剛要跪在姚秀芝的麵前脫靴子,姚秀芝低聲說:“我自己來。”馬勇加了幾根枯沙柳,用刀插好另一半羊腿,邊吃邊自言自語地說:“拍長頭發的,可不能拍錯了地方,搞不好,可得熏個跟頭。”海青沒有理他,跪在幹草地上,為其他被俘的紅軍戰士,小心地脫著剛剛融化的破靴子、爛棉鞋。接著,又象往曰那樣,整齊地擺在篝火旁邊,慢慢地供烤著。”篝火越燒越旺,烤得人們凍傷的麵頰、耳朵,開始有點麻酥酥的疼,繼而便是鑽”的奇癢,恨不得伸出雙手撓它幾把!篝火四周的破靴子、是棉鞋,漸漸地蒸發出了熱氣,隨著柴煙在洞內緩緩地擴散,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撲人們的鼻子,熏得大家快要窒息了。
馬勇被熏得皺起了眉頭,似乎連食欲都沒有了。過了一會兒,他實在忍受不住了,騰地站起身來,左手拿著羊腿,右手拿著一個烤得焦黃的饃走到洞口,在冷熱氣流的銜接處大吃大嚼起來。
海青可沒有這麼嬌貴,他脫下身上的羊皮大衣,平放在距離篝火不算遠的地上,然後盤腿往上一坐,十分香甜地啃著羊腿嚼著饃。似乎是他根本就聞不到窒息人的臭味,銅壺中的雪水燒開了產海青戴好皮手套站起身來,提著烤得炙熱的壺把,倒了兩缸子開水,一缸子放在自己的麵前,另一缸子遞給馬勇,又拿起一隻缸子,提著這把熏得黑黑的銅壺朝洞外走去。
“做什麼去?”馬勇驚奇地問。
“裝壺雪去。”
“幹什麼用?”
“給他們再燒點開水。”
“你呀!真是天下第一號大好人,下輩子再不娶四房老婆才冤呢”海青照舊沒有理他,默默地走出洞外,裝滿一壺雪水又走了進來,小心地架在篝火上,衝著站在洞口的馬勇使了個眼色,“準備好吧,他們該吃飯了。”
馬勇放下手中的缸子,抽出挎在腰間的馬刀,示威性地向鞘內用力一推,發出啪的一下響聲,隨之又摘下背在身後的馬槍,唏哩嘩啦把槍栓拉下推上,意思說:“老實點!老子的槍可不是吃素的。”接著又往洞口中央一站,象個惡煞似地站起了崗。
海青在姚秀芝的幫助下,很快就為被俘的紅軍戰士鬆了綁,每人分了一個又涼又硬的漠,誰也顧不得在火上烤一烤》便吃了起來。”海青蹲在篝火旁邊,一聲不響地烘烤著那二十來雙破靴子、爛棉鞋,待到被俘的難友吃完了饃、喝完了水,又在馬勇的看押下去洞外行完方便,他把烤幹的破靴子、爛棉鞋統統收好,象往常那樣抱出洞外,不知又放到什麼地方去了。一會兒,他回到洞裏,小聲地和馬勇商量說:“明天就到西寧了,今晚就不捆他們了吧?大家都睡個舒服覺。”
“不行跑了怎麼辦?”馬勇堅決地反對。“放心,跑不了。”海青滿不在乎地說事都有個萬一!你是俺姐夫的救命恩人,“跑了也不會怪你,可俺就更沒事啦!”海青抬起頭,笑了笑,
“世上哪有姐夫怪罪小舅子的呢?”
“少說廢話快把他們一個個捆起來,免得惹事生非”
海青拗不過馬勇,隻好又把被俘的紅軍戰士捆起來。該安排睡覺的地方了,他指著姚秀芝的身邊,問:
“馬勇,你還在這兒睡嗎?今晚就讓給你了!馬勇眯著兩隻壞眼,譏笑地說,讓你也聞聞女人是個什麼味道。真是屎克郎打哈欠滿嘴裏噴糞!俺還是坐在這張老羊皮上睡。”海青說罷,又回到原處。”
姚秀芝躺在鋪得厚厚的幹草上,象往日的夜裏那樣,背靠著馬勇,麵朝著洞壁,心裏格外的緊張,生怕這個兵痞幹出下流的事來。她聽見背後傳來了鼾聲,遂活動了一下僵死的身體,感到身上潮乎乎的衣服在冒著熱氣,根據經驗,再有一個多小時就可以焐幹了。可能是神經放鬆的緣故,她嗅到幹草那特有的濃鬱的芳香,覺得這幹草給她帶來的會適和溫煦,遠遠超過了她在巴黎結婚時所租賃的高級客房。她又聽見了富有節奏的巴噠巴噠的抽煙的聲音,她輕輕地歪過頭去,隻見海青抱著槍,盤腿坐在他那件老羊皮上,守著早已沒有火苗的炭上,嘴上叼著一個玉石嘴的煙袋,不停地抽著煙。她望著他那古銅色的麵龐,竟然想起了流落在法國當海員的華工。然而當她想起馬勇說的一些玩笑話,又有些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