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3)

翌日清晨,吃過早飯以後,身著回族服裝的姚秀芝站在鍋台旁邊,勤快地刷鍋洗碗。海大娘趁機走到海青的身旁,剛說了幾句昨晚的事,海青把頭一扭,說,“我都聽見了,用不著再說。”“那你幹姐姐的要求呢?”“聽娘的!”從海青的身上,姚秀芝似乎看到了一種比金子還珍貴的”東西。

但是,海青卻很有情緒地走出了屋去,拿起一把自己紮的掃帚,用力地掃著院子中的積雪,似乎也隻有這掃雪的活計,才能掃去他的痛苦,姚秀芝非常理解海青的心情,她洗完鍋碗以後,主動地走到海青的身旁,儼然象是一個大愾姐哄小弟弟那樣,深情地小聲說:

“還生我的氣嗎?”

“隻要你不生我的氣就行了!”海青羞愧難當地低下了頭。

“我衷心地謝謝你,也真心地願意當你的幹姐姐,象對待最親的弟弟那樣關心你。”

海青的心湖陡然翻起了波浪,他那粗大的身軀微微地顫、抖了。他停止了掃雪,緩慢地抬起頭,望著就象是親姐姐一樣的姚秀芝,好一陣子沒有說出話來。

“海青弟弟,你有心事想對我說吧?”

“有”就是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弟弟的事,姐姐那有不幫忙的呢!”

“你能帶我去投奔紅軍嗎?”

“噓”姚秀芝急忙製止了海青的話語,警惕地看了看大門口,旋即又衝著海青微笑著點了點頭。

“真的?”

姚秀芝再次微笑著點了點頭,一把抓住海青手中的掃帚,笑著說:“你歇一會兒,讓我來掃。”

“不!不”這種粗活還是我來幹。”

海青邊說邊用力地奪著掃帚。

無巧不成書!正當海青和姚秀芝爭著掃雪的時候,馬勇一步闖了進來,他看後忍不住地大聲笑了。”海青和姚秀芝聞聲一怔,二人同時鬆開了手,掃帚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馬勇望著十分尷尬的海青,羞得低下了頭的姚秀芝,大開玩笑地說:“真是一夜的夫妻百日的恩啊!沒想到,倆口子都粘糊到這種地步了。”

海青一聽很不是個滋味,剛欲開口聲辯,姚秀芝急忙拉了他一把,小聲地說:“愣什麼神啊!還不快請這位馬勇兄弟屋裏坐。”

“對,對”馬勇兄弟,快進屋裏去坐。”海青很是被動地說著。

這時,海大娘恰好走出了堂屋,看見馬勇忙笑著說,“準是來討喜酒喝的吧?海青,還不快打酒去!”

馬勇攔住了海青,衝著海大娘畢恭畢敬地行了個軍禮,道過喜後,又故作斯文地說:“不必費心!不必費心!為了給海大哥賀喜,俺姐夫,噢,就是海大哥從戰場上背下來的那位馬旅長,請新郎和新娘看熱鬧去。”

“有什麼新熱鬧好看?不去!”海青毫無興趣地說。

“好家夥,這熱鬧可新鮮了!”馬勇有意停頓了下,賣關子似地說,

“不過嘛,今天看的新玩意,對嫂夫人來說嘛,可就是一些老掉牙的東西了。”姚秀芝不禁一怔,暗自端摸著這些話的意思。海青一聽,也暗自為姚秀芝擔心,便道:“那,我們就更不去了!”“不去怎麼行呢!”海大娘怕憨直的兒子說走了嘴,故做生氣的樣子,“你也太不懂事了,馬旅長費了心,你們倆口子就該去領情。”

“還是老年知世百事通啊!”馬勇格外親熱地說完,看了看低頭不語的姚秀芝,又看了看海青,特別神秘地說:“海大哥,今天登台的,全是嫂夫人他們的人。”

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雷,炸得姚秀芝幾乎昏厥過去。她暗自說:“紅軍劇團跟著西路軍總部,怎麼可能到西寧來呢?即使來到西寧,也不會登馬家軍的舞台,為馬家軍演出啊?但如果能到現場看一看,說不定會有意外的發現。她沉吟片時,有意轉過身去,朝著海大娘使了個眼色。海大娘心領神會地說:“聽我的,你們倆口子都看熱鬧去!”

這是一座建於清朝末年的小型劇院。舞台小巧,縱深很淺,三麵都可以觀看。劇場分摟上樓下,全部是木製結構,塗漆均勻,雕工精細,整體布局合理。姚秀芝穿著回族的冬裝,跟著馬勇從旁門走進戲院,登上二樓,被請進了正對著戲台的雅座上。在這裏看戲,有高級的奶茶喝,還有西寧難以見到的高級糖果吃,至於蘭州產的五香瓜子,新疆出的葡萄幹,那更是信手可得了!姚秀芝心神不安地落座之後,不覺習慣地向舞台上望去,兩盞明晃晃的汽燈,掛在台口兩根大紅的楹柱上,憑借燈光,看見楹柱上貼著二副用隸書寫的對聯。上聯是:祝捷大會,匪變戰俘;下聯是:登台獻藝,舊調換新曲;舞台的額首是大字橫批:革麵洗心。姚秀芝看了上聯,明白是馬匪自吹自擂的譽詞;但看了下聯,又禁不住地自問:“究竟是誰登台獻藝呢?又是誰用舊調唱起了新曲?難道被俘的紅軍人員中,真有這樣的無恥之徒嗎?”她看完“革麵洗心”的大字橫批之後,暗自憤慨地說:“還不知道誰給誰革麵洗心呢!”她一轉念,一種不祥的兆頭又撲心底。她假借抓葡萄幹,探頭俯視了一眼樓下的坐席,令她瞠目的是,坐的全是被俘的紅軍戰友,每個門口站有兩名荷槍實彈的馬家軍。她終於明白了,今天的演出,是要她和難友們脫離紅軍,向馬匪投降。

瘸腿旅長馬祥跛著個腳,在隨從馬弁的簇擁下走進了劇場。他站在台口前邊,衝著海青招了招手,不時又把視線移到了旁邊的姚秀芝的身上。旋即走到第一排中間那把太師椅前,迅然轉過身來,微微地擺了一下右手,嚓的一聲,隨從馬弁隨著他全都坐了下來。隨之,這場非同一般的演出就開始了!

姚秀芝的心錄地提了起來,她睜大兩隻眼睛,一眨不眨,

地盯住舞台,頃許,一個紅軍女戰士從左邊的戲樓門口走了出來,姚秀芝驚得失口說了一句:“是她?”“沒有想到吧?”坐在身旁的馬勇,一直在注視著姚秀芝。

姚秀芝的確是沒有想到!她生怕自己看花了眼,發生錯覺,忙又用手揉了揉瞪得有些乏累的雙眼,再定睛一看,站在舞台前邊的報幕員,正是紅軍劇團的臨時負責人胖姐。

姚秀芝感到兩耳嗡嗡作響,弄不清是台下難友們在小聲咒罵,還是她的耳神經氣出了毛病,總之,她沒有聽見胖姐在台上說了些什麼。與此同時,她似乎看到的全是古道激戰、西路軍將士血染河西走廊的悲壯畫麵。

胖姐的獨唱就要開始了,劇場裏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有的啐唾沫,有的悄聲咒罵,有的幹脆跺著腳,比她方才出場亮相的時候,可要亂多了!姚秀芝是素養很高的音樂家,事業上的天敵就是噪音。可是,今天她聽了這亂嘈嘈的聲音,卻由衷地感到高興。

瘸腿旅長馬祥發怒了,他倏地拔出手槍,高高地舉過頭頂,叫喊著誰再亂叫亂跳就崩了誰。在武力的彈壓下,劇場裏漸漸地安靜下來,早已站在台前的胖姐,兩眼滾動著呼之欲出的淚水,向著台下哽咽地說:

“我真誠地請求大家安靜,聽我唱一首你們最熟悉的“歌”胖姐噙著淚水,向著樂隊點了點頭。當那深情的過門一奏響,全場肅然靜了下來,所有被俘的紅軍戰士都震愕地抬每了頭,豎起了耳朵,似乎不相信在馬匪的舞台上會唱這樣的歌。但這牽動心弦的過門告訴了他們:胖姐唱的就是四川民歌《盼紅軍》。

姚秀芝也被這歌聲驚呆了,但做為音樂家,全部情感很快就和這首《盼紅軍》結合了。她想起了十歲紅,想起了獻身長征路上的戰友們,當她再想到自己做為一個馬匪的囚徒,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回到紅軍隊伍中去的時候,淚水禁不住地溢出了眼眶。音樂是人們的心聲,是溝通情感的萬能的鑰匙,觀眾席裏不知是誰帶頭跟著胖姐的歌聲小聲哼唱,很快這數百名被俘的紅軍戰士相繼隨聲跟唱,這歌聲由小變大,由哀傷變激憤,最後,劇場裏響起了最為宏亮的大合唱!姚秀芝也被深深地感染了,當她看見難友們一個接著一個地站了起來,縱情唱著囚徒們的心聲的時候,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驀地站起身來,宛如黨宣誓前唱《國際歌》那樣,肅穆地注視著正前方,淌著滾滾的熱淚,激越地放聲歌唱,正月裏采花無喲花采,采花人盼著紅喲軍未”瘸腿旅長馬祥被這歌聲嚇破了膽,他揮舞著手槍狂吠著,然而這如蠅的叫聲,怎麼能蓋過這氣衝鬥牛的歌唱呢!他終於摟響了手槍的扳機。但這彈壓的槍聲威力太小了,很快又淹沒在經久不息的《盼紅軍》的歌聲中”瘸腿旅長馬祥轉身一看,發現胖姐站在台口,熱淚滾滾地指揮著難友們同聲歌唱。他發怒了,下令把胖姐轟下舞台!隨從馬弁揮舞著馬鞭擁上台去,象押解犯人那樣,把胖姐拖下台去。這時,那兩盞明如白晝的汽燈也湊起熱鬧來,由於氣不足了,一肉一閃地跳動著,劇場顯得更騷亂了。

劇場裏越來越亂,最後發展到了開打的地步。姚秀芝擔心難友們吃虧,氣憤地看著事態的發展。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劇院旁門的簾布下鑽出,背身逃出去,遺憾的是沒有看清他的麵貌。”姚秀芝回到海青的家裏以後,那個熟悉的背影多次在眼前閃過。為了弄清發生在西寧的情況,她想秘密約見胖姐,沒想到海青十分爽快地答應了,當晚就把胖姐請到家來。難友相見,抱頭痛哭,似乎隻有淚水才能洗掉心靈中的汙垢。姚秀芝堅強地終止了悲哭,說罷自己蒙難的經過之後,又深沉地問:“你們是怎樣被俘的?又為什麼進行這樣一場特殊的演”出?”在與高台血戰、紅五軍覆沒的同時,馬家軍組織了五個騎兵旅、三個步兵旅、憲兵團、手槍團和數千名民團武裝,向西路軍的總部所在地倪家營子發起猛攻,在殊死的決戰中,部分劇團的演員,還有女子團的戰士被敵人俘獲,陸續押到西寧來。很多女同誌殘遭人身汙辱,有的撞牆自盡,有的送給親信部屬肆意踐踏,真是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奇怪的是,很多難友的身份暴露了,難以開展秘密的活動。前兩天,瘸腿旅長馬祥突然把劇團的難友們一個不剩地召到一起,指著胖姐,命令道:“你是頭兒,把他們再組織起來,給你們的人演一次,開導開導他們。”

事後,大家經過縝密地商討,決定利用敵人沒有限定演”

什麼節目的空子,和被俘的難友們見個麵,用歌舞交流一下心事,借以達到相互勉勵、堅持鬥爭的目的。就這樣,在敵人的老窩裏演出了那合戰鬥的節目。姚秀芝緊緊抱住胖姐,激動地說:“你們幹得好啊,是一場驚心動魄的鬥爭!”

胖姐並不滿足於今天的演出,尋問下一步鬥爭的辦法。姚秀芝嚴肅地指出,一、要秘密地建立黨的組織,把難友們緊緊地團結在的周圍;

二,要提高警惕,揭露混在難友中的內奸、叛徒,伺機實施逃走的計劃。

“我們的聯絡點建在什麼地方?”胖姐問。

“就在海大娘家。”

“這裏可靠嗎?”這時,堂屋裏傳來了海大娘的話聲:

“馬勇啊,你怎麼又來了?”姚秀芝示意胖姐不要驚慌,自己大大方方地走出裏屋,落下了棉簾,抬頭一看,馬勇帶著兩個全副武裝的隨從走到了堂屋門前,給她的感覺是:來者不善!她鎮定了一下情緒,笑著說:“快請屋裏坐吧”

“謝謝!”馬勇停住了腳步,冷然一笑,

“馬旅長設宴款待嫂夫人,請走一趟吧?”

海大娘不知真意,說姚秀芝勞累了,阻止她離家赴宴。姚秀芝已經明白了馬勇的來意,為了寬慰海大娘,坦然地笑著說:“娘,我不累。再說馬旅長特意為我設宴,能不領情嗎”

海青樂滋滋地從屋裏走出來,海大娘使了個眼色,忐忑不安地說:“海青”快陪著你媳婦赴宴去。“不用了!”馬勇伸手示意謝絕。

“今天的宴席,馬旅長就請嫂夫人一個。”

海大娘驚得“啊”了一聲,望著走出屋去的姚秀芝,不知該如何是好。

海青知道事情不妙,生氣地說了一句:“我非要跟著媳婦吃酒去!”大步追去了。”頃許,胖姐從裏屋走出來,說罷“姚老師再也回不來了”撲進海大娘的懷抱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這是一座關押高級犯人的監獄。三合院,北房是明三暗五的開間,東西廂房都是三開間。不算小的庭院中積滿了雪堆,被一條磚砌的甬路分為兩半。夜空無雲,深邃莫測,冰盤似的皓月懸掛在空中,廉價地灑著清冷的銀輝,給這座高級監獄增添了肅煞氣氛。馬勇披著羊皮大衣,拿著手電筒走進院來,換走了原來的崗哨,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姐夫真不象話,把這樣倒黴的差事交給了我!”轉身走進了西廂房,坐在燒得正旺的爐子旁邊,從懷裏掏出一瓶白酒,取出一隻爛熟的羊腿,歎了口氣,嚼著羊腿大口地喝起酒來。”北屋的草地上,躺著一位打得遍體鱗傷的女犯人,她就是姚秀芝。一陣陣寒冷的夜風撲進屋來,象是一刀一刀地割著她的肉。她終於從昏迷中醒來,本能地說著“渴,渴。冷,冷”她完全地清醒了,打量著這陰森可怖的房間,怎麼也想不起是如何來到這裏的。月轉星移,一股清冷的銀輝穿過窗口,投到了地上,她忍著疼痛,挪動了一下身子,循著這縷銀輝望去,看見一輪明月掛在淡藍色的夜空中。她總算記起來了,這兒是西寧。同時,也想起了審訊她的嚴酷情景“你叫什麼名字?”馬祥不緊不慢地問,“姚芳!”

“不對!叫姚秀芝。”馬祥一拍桌子,兀地站起身,

“你是紅四方麵軍的組織部副部長,對不對?”

“你既然如此自信,何必還問我呢?”

“這是告訴你,不要在我的麵前耍花腔!”

馬勇突然把臉一沉,“你還負責電台工作,對吧?”

“無可奉告。”

“我可是有可奉告!”馬勇雙手按著桌麵,

“我是個痛快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交出西路軍的組織名單,全部的電報密碼,一切好說;不然,我就叫你皮肉受苦!”姚秀芝不肩理采,把頭一歪。

“你何必這樣固執呢!一個大家閨秀,留法的洋學生,放著香的不吃,鉍的不喝,跟著這幫紅匪四處流竄,圖個什麼呢?再說,你還沒吃夠他們的苦嗎?”

“住口!我不準你誣蔑紅軍。”

“嘴硬。來人啊。”

從此以後,姚秀芝便和馬匪的刑具打起交道來,直到昏迷為止,她依然沒有改口。

然而是誰向敵人告的密呢?通過審訊,姚秀芝清醒地知道,告密者是熟悉她的過去,也知道她的今天的人。她反複地回想了同路的囚徒,沒有一個是知道她曆史的。忽然間,觀看演出時的那個背影又閃現而出,他是誰呢?

這個叛徒一定是個地位很高的人,他的叛變,不僅危害著被俘難友的安全,而且對苦戰中的西路軍也構成了威脅。假如他改頭換麵,混進西路軍總部去,結果將是不堪設想的她的心開始抖瑟了,暗自下定了決心:必須為黨清除這個叛徒!但是,從何手做起呢?她又陷了茫然的沉思。

“誰啊?”院中傳來了馬勇的問話聲。“我!”海青有氣地答說。”

“哎呀,是海青老兄啊,快進西廂房來,咱們痛痛快快地喝它幾盅”對不起!我不是來找你喝酒的。”

“那,幹什麼來了?”

“探監送飯!”探監送飯?”

“對!你姐夫當麵應允的,難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