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 3)

姚秀芝示意龍海息怒,她看了看抖顫不已的李奇偉,有意地說:“看來,隻有投降一條路了?”

“對”李奇偉自信地說,“我擔保大家的生命安全!另外,馬步芳司令特別愛才,西路軍的將領,他都會因才重用的。

“哈哈”姚秀芝突然大聲狂笑起來,“你果真是來勸降的!請問,上次那份假的密碼電報,是你的主意了?”

“這……就算是吧”李奇偉吞吞吐吐地說。”不知何時,十歲紅已經爬到了李奇偉的跟前,翹起頭,抖瑟地說:“把我扶起來,讓我好好地看看你。”

李奇偉很不情願地俯下了身子,慢慢地攙扶起全身就象篩糠的十歲紅。

十歲紅睜大兩隻眼睛,仔細地盯著那付很不自然的麵孔,覺得是那樣的陌生,又是那樣的可憎,她陡然揮起右手,重重地打了李奇偉一記耳光,不住聲地罵奢:“軟骨頭!叛徒!我,真是瞎了眼!”李奇偉凶相畢露,倏地拔出一支特製的小手槍,一邊威脅地說著;“誰敢上前一步,我就斃了誰!”一邊貼著洞壁向洞口移著腳步。走到洞口,他驚恐地喊道:“龍海!快閃開,不然我的手槍可不認人。”

龍海的心肺就要氣炸了,瞬間,他又想起自己冒著生命危險,跳下波濤洶湧的江中去救李奇偉的往事廣真是後悔極了!怎辦?撲上去嗎?白白送掉這條命;放他過去嗎?等於背叛了革命他急中生智,應聲閃身躲在洞口的一邊,待到李奇偉退到潤口,轉身逃走的那一瞬間,他猛地撲上去,打掉了李奇偉的手槍隨之又抱住了後腰,用力將這個叛徒摔倒在地上,掄起右拳向下就打。就在這時,龍海忽然“啊”地喊了一聲,一把鋒利的七首刺在了龍海的右臂上,疼得他滾到了一邊。

李奇偉趁機躍起,一拳打倒了撲上前來的黑大爺,轉身逃出了洞去。”姚秀芝急忙拾起丟在地上的那支小手槍,快步追出洞外,望著就要消失在夜幕中的黑影,鎮定地摟響了手槍的扳機。”

姚秀芝處決了叛徒李奇偉之後,握著李奇偉丟下的那支小手槍,懷著異樣的情感又回到了山洞。黑大爺蹲在地上,精心地為龍海包紮傷十歲紅氣得幾乎變成了一個瘋人,癱在地上忽而哭,忽而笑,不住聲地罵著:“軟骨頭!叛徒”

姚秀芝收好那隻小手槍,匆忙俯下身,攙扶著骨瘦如柴、氣血不足的十歲紅,回到了那裉老羊皮上,傷感地說:“別這樣,快躺下休息一會兒吧!明天還要行軍、趕”路。”十歲鮮坐在老羊皮上,兩眼癡呆呆地一動不動,驀地伸出雙手,抱住姚秀芝失聲地哭了。”姚秀芝愛撫地摸著十歲紅那蓬鬆的頭發,深情地說:“要理智一些,你的身子經受不住,聽我說,快躺下休息吧。”十歲紅停止了哭聲,悔恨交加地說:“姚老師你可要原諒我啊!如果人真的能轉世的話,下輩子,我一定報答你的恩情。”姚秀芝緊緊地擁抱著十歲紅,她異常難過地說:“不要說這樣的傻話,要堅強地活下去,我的好同誌,好妹妹。”

十歲紅緩緩地,仰起淚臉,望著姚秀芝那悲慟抽搐的麵龐,驚疑地問:“姚老師!你真的原諒我啦?”姚秀芝答道:“隻要你真的理解了我,就等於你給了我最大的幸福”姚老師!”十歲紅激動地張著嘴,昏倒在姚秀芝的懷”抱裏。”姚秀芝輕輕地把十歲紅平放在老羊皮上,摸了摸她那微”弱的脈搏,又擦去她那滿臉的淚痕,緩慢地站起身來。突然,她覺得眼睛模糊了,身子也開始搖動起來。她慌忙閉上雙眼,極力保持著身子的平衡,她感到一雙祖大的手扶著她的後背,她緩緩地睜開雙眼,側首一看,原來是黑大爺。她難為情地笑著說:“不要緊,起得太猛了,有點頭暈眼花。”龍海的刀傷包紮好了,他蹲在老羊皮的旁邊,焦急地看著微閉著雙眼、臉色煞白的十歲紅,輕輕地喊了幾聲,十歲紅沒有反應。他倏地站起身來,急得失魂落魄地說:

“姚老師!她怎麼了”

“身子太虛了。”

“不要緊吧?”“

不要緊!”姚秀芝搖了搖頭,“過一會兒就緩過來了,你就守在這裏吧。”

“那你呢?”龍海慌忙地問。“由黑大爺陪肴我去總部,找首長彙報李奇偉的情況。”姚秀芝說。

黑大爺借口幹女兒有病,離不開身,要姚秀芝自己去。姚秀芝喟歎地搖了搖頭,說:“老人家,我那頂叛徒嫌疑的帽子還沒摘,怎麼能單獨行動呢?”

黑大爺不再說什麼,跟著姚秀芝走出了山洞。那截本來就不長的蠟燭就要燃盡了,龍海用身體遮住由洞口吹進來的山風,用手摳著淌下來的蠟淚,又小心地捏在蠟蒂的上端,希望這將要熄滅的火焰能延長些時間。十歲紅醒了過來,她望著龍海,一動不動地守在自已的身邊,哽噎著呼叫自已的名字,心裏非常酸楚。她無力地問:“龍海,姚老師和幹爹呢?”龍海怔了片刻,說,“他們去總部彙報了!”

“又用力抓住十歲紅的手,忘情地說:“謝謝老天爺,你可活了!”說完,竟失聲地哭了。龍海泣哭的原因是複雜的,有對姚秀芝的欠意,也有對李奇偉的仇恨,但主要的還是對十歲紅命運的同情。他是多麼地想說,“你不要難過,還有我真心地愛著你呢!”

十歲紅感到握住自己的那雙手越來越緊了,這是力的象征,還是愛的表現?她不願去多想,她隻希望這西隻緊緊相握的手永不分離!忽然,她似乎看到了死神在招手,她應當盡快地了卻這最為珍貴的愛,為此,她又違願地抽回了右手,從身上取出三發子彈,顫抖地交到龍海的手裏,感傷地說:

“就剩下這三發子彈了,給你吧我用不著了。”

“不!不你用得著。”龍海複又把三發子彈往十歲紅的手裏塞,可她怎麼也不接受”“快別說傻話了,象我這樣的人,多活分鍾,就給大家多增添一分負擔,再說,我的身子”“不要再說下去了,隻要我活著,就一定把你背到我們勝利的那一天!”

“這怎麼行!”

“行!”龍海為了顯示自己的力量,說了一句“不信,就試試看。”猛地俯身一抱十歲紅的身軀,那隻受傷的臂膀一陣劇疼,隨著“啊”的一聲,龍海鬆開了臂膀。

蠟燭的光焰晃了幾晃,完成了照明的任務,隨著一縷青煙嫋嫋升起,山洞裏黑了下來。”

“龍海,我永遠地記住你。”

“我也不會忘了你。”

“可一切都晚了”

“不晚!一切都不晚。”

“一切都晚了!”

“真的不晚!”

“是真的晚了。”十歲紅感傷地哭了,“我真希望人能轉世啊!”“轉世又有什麼吊呢?”

“有啊!”十歲紅充滿著幸福的憧憬,我一定還要變個女人,給你做妻子。”

龍海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感了,忘卻了臂上的刀傷,也忘十歲紅那病弱的軀體,驀地抱住了十歲紅。

十歲紅控製住自己的情感,聽著洞外那呼呼作響的山風,懇求龍海扶她到洞外看看。龍海執拗不過,隻好扶起她,挽著她那無力的臂膀,緩慢地向洞外走去。啊!好大的風,怎麼又飄起雪花來了?十歲紅看著滿山的雪景,又望望附近烈士遺體上蓋著的一層白雪,無比難過。

“暴風雪就要來了,咱們還是回洞裏去吧!”龍海勸她。

“不!”十歲紅搖了搖頭。

尤海不了解十歲紅此時的心情,他攙著十歲紅來到了向北的一座絕壁懸崖前,忽然一陣打著旋的暴風雪撲麵襲來,吹得他們站立不穩,龍海擔心地說:

“這兒風太大了,地勢又險,還是快回山洞裏去吧!”

“你這是怎麼了?”十歲紅側過險,愛憐地說,“膽子怎麼變得這樣小了?難道這兒比雪山還危險嗎?”

這句話勾起了龍海美好的回憶:十歲紅身著白色的內衣,頭上戴著一頂閃著金光的紅星軍帽,高唱著《盼紅軍》的歌聲,一馬當先地走在雪山冰道上的形象又顯現在眼前。那時,她的生命真象是一團火。龍海是個剛烈的漢子,不願意在心愛的人麵前示弱,又不願刺傷心愛的人的心,他隻好默默地佇立在原地,緊緊地挽著那纖細的臂膀。

十歲紅緩緩地昂起頭,遠眺著山下那片片搖曳的篝火,忽而這兒熄了,忽而那兒又亮了。

“我敢斷定,馬匪的日子長不了啦!”十歲紅指著山下隨風倒伏的篝火,很認真地說。“龍海也有同感”他感慨地說:

“我真希望姚老師站在這裏,望著山下就要熄滅的篝火,用小提琴奏響我們必勝的音樂。

聽了龍海的話,十歲紅突然生出了神力,她用力掙脫了龍海的攙扶,精神抖擻地立在了懸崖邊。她象往昔登台演出那樣,先把頭垂在胸前,片刻,又昂起頭,放聲唱起了《肋紅軍》:

“正月裏采花無喲花采,

采花人盼著紅喲軍來”

龍海凝視著十歲紅,滿眼淚水傾聽著這熟悉的歌聲。

常浩參加完具有曆史意義的石窩會議以後,已經是深夜了。他無比惆悵地離開了會議室,真想對著這驟起的暴風雪大吼幾聲,姚秀芝和黑大爺趕到了。他聽完彙報,十分擔心龍海的傷情和十歲紅的病情,於是又和姚秀芝、黑大爺匆忙向著山洞趕來。就要到洞口時,忽然隨風飄來了一縷婉轉、淒涼的歌聲,他們三人幾乎同時驚疑地說:“這不是十歲紅的歌聲嗎?”他們快步走來,看見龍海一個人站在暴風雪中,靜靜地傾聽十歲紅歌唱。黑大爺擔心幹女兒受風著涼,想趕上去製止十歲紅歌唱。姚秀芝是理解十歲紅的心情的,她攔住了黑大爺,伏耳說了一句:“讓她唱吧,唱完了,心裏也就好受了。”旋即,三個人站在暴風雪中,望著那熟悉的身影,聽著十歲紅歌唱著《盼紅軍》。

音樂是神奇的!同是一首歌曲,在不同的地點,由不同的人演唱,效果也不盡相同,即使是同一位演唱者,由於環境的變遷,情緒的改變,也會有不同的效果。姚秀芝是一位造詣很深昀音樂家,不僅懂得音樂特有的可塑性,而且還能從音樂中,看到每位表演藝術家的心。

《盼紅軍》的歌聲低回百轉,姚秀芝知道這是十歲紅在講述自己參加革命的情感變化。聽,這是在傾述熱愛紅軍、憧憬愛憒的真摯情懷;聽,這又是陷了革命失敗、遭到愛情冷落後的痛苦哀思;聽,這是她在指問蒼天:紅軍是中國的希望,為什麼我愛的李奇偉給予我的卻是失望呢?”突然,歌聲高亢、激越起來,隨之又戛然而止,隻聽到十歲紅這樣的呼喚:

“紅軍萬歲龍海哥哥永別了”

“十歲紅!”

“十歲紅”十歲紅縱身跳下了懸崖。

龍海望著呼喚自己,縱身跳崖的十歲紅,驚得呆滯了,旋即驚呼了一聲“等等我”他也向著那黑幕中的絕壁衝去”

姚秀芝感到十歲紅的悲劇就要發生,她迅速跑來,但是已經晚了!這時,她又看見龍海瘋了似地衝去,她慌忙抱住龍海的腰,大聲地吼著:

“站住!”龍海真的站住了,他大吼了一聲:“我真該死呀!”撲通一聲跪在了懸崖絕壁的前麵,雙手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大聲嚎啕著。

黑大爺緩慢地走過來,緊挨著龍海也跪在了雪地上,叫了一聲“幹女兒”,便哭得再也說不出話了。

暴風雪越來越大了,黑黑的夜幕中隻有這一高一低、一強一弱的哭泣聲。然而,在姚秀芝耳邊回響的,依然是《盼紅軍》的歌聲!她迎著撲麵的暴風雪,鳥瞰著山下那忽明忽暗的一片片篝火,這《盼紅軍》的歌聲,猝然化做了一曲最為悲壯的交響樂,在她的心中回響著。同時,在她的腦海屏幕上卻映出了一幅幅壯麗的、淒愴的畫麵。這音響,這畫麵,又漸漸地化做了一首慷慨激越的悲歌,在蒼茫天地之間流瀉暴風雪啊!你猛烈地吹吧,快將這低垂的濃雲吹散,露出那湛藍的夜空,顯出那滿天的繁星!”我是一名虔誠的共產主義信徒,此刻,我更願相信星宿下凡的傳說。因為我想通過這一顆顆晶瑩、閃爍的星星,再次見到那些殉難在絲綢古道上的英烈魂靈!請告訴我吧,哪顆星星是苦妹子,哪顆星星是海青,而十歲紅你又化做了哪一顆明亮的夜星?

姚秀芝表情肅穆,沉浸在極大的悲痛中,她似乎在默默地吟誦:

“暴風雪啊!你猛烈地吹吧,請你向那些先行者帶去我的心語,也捎去十歲紅《盼紅軍》的歌聲,祝願他們永遠安息,不要掛念我們坎坷艱難的征程;我們不會旁徨失望。相信吧,我們會用敵人的鮮血衝刷古道上的恥辱,用敵人的頭顱來慰藉他們的英靈。”

這悲愴的氛圍,常浩豈能不動感情?十歲紅的歌聲盤旋纏繞,久久不絕於耳;龍海和黑大爺的哭聲隨風襲來,使他悲痛欲絕。他宣誓般地自語道:“我是一名紅軍的指揮員,此刻,我是何等地希望能沿著河西走廊再走一趟!看看染遍烈士血跡的腳印,聽聽紅軍戰士至死還喊著衝殺聲的回響;讓我這位敗軍之將從迷紀中轉向,帶著英雄的亡靈鏖戰在這古道沙場!”

不知不覺中,天蒙蒙亮了,風也小了,雪也住了。在這黑夜即逝,黎明就來的時刻,隻有山下零星的槍聲,以及龍海和黑大爺的啜泣聲。姚秀芝揩去滿麵冰涼的淚痕,緩步走到絕壁的前麵,依次扶起木然而跪的龍海和黑大爺,她隻說了這樣一句話:

“堅強些!愛惜身子,準備戰鬥。”龍海和黑大爺止住了哭聲。他們緊咬住嘴唇,瞪著複仇的雙眼仿佛隻要一聲令下,他們都會把仇恨化做力量,和敵人拚個你死我活。”姚秀芝轉身又走到常浩的身旁,她頗為感慨地說:“革命的真經,不是容易取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