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常浩感慨萬端,“看來,不經過九九八十一磨難,是不會大徹大悟的!”
“可是,為這個大徹大悟所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姚秀芝隱痛在身地說。”
“的確是太大了!為了使自己真正的大徹大悟,取到革命的真經,真希望你能狠狠地批評我一頓啊!”說這些話時,常浩很動感情。”片刻沉默後,姚秀芝又說:“眼下,就沒有比批評更重要的話要說嗎?”常浩望著表情凝重的姚秀芝,困惑不解地搖了搖頭。
“常浩同誌!”姚秀芝的麵色蒼白極了,非常動感情地說,“你還記得吧,我們的朱總司令被挾持南下的時候,曾經說過張國燾的一段話嗎?”他怎麼會忘記呢!這是他親耳聽到,又是他在北上的路上告訴姚秀芝的。他沉痛地說:
“記得!當時,朱總司令對我們說:張國燾氣勢洶洶,不可一世,他縱然有楚霸王蓋世拔地之勇,到頭來還是要演”出霸王別姬的!”
“對!”姚秀芝大步走到絕壁懸崖的前麵,指著山下就要媳滅的篝火,十分激動地說:“形勢是嚴峻的。時下,雖然沒有四麵楚歌,可有著遍地的篝火,這與霸王別姬的處境是何等的相似啊!她凝思了片刻,又走回到常浩的身邊,嚴肅而又深沉地說”
“我隻想講這樣一句話,共產黨人永遠不會演出烏江自刎的悲劇!因為他們不怕見江東父老,更不怕向江東父老承擔自己的曆史過錯!”
“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常浩悲痛地製止了姚秀芝的話語,我常浩的過錯是很多的,而且又慘敗在河西古道上!可是,我有勇氣承認錯誤,絕對不做烏江自刎的楚霸王!”
“常浩同誌!”姚秀芝激動地握住了常浩的雙手,許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突然,她感到天旋地轉,眼睛也黑成了一團,她昏倒在這冰冷的雪地上。”常浩慌忙地抱住姚秀芝,焦急地說著“怎麼啦?快醒醒”!然而姚秀芝已經休克,不能回答他的問話了。這時,龍海和黑大爺也趕到了身邊,常浩急忙命令:
“快把秀芝同誌抬進山洞!”常浩和龍海、黑大爺慌忙把姚秀芝抬進山洞裏,安放在十歲紅躺過的那張老羊皮上。片刻,一縷晨光射進山洞,黑黢黢的洞中又有了光明。姚秀芝漸漸地蘇酲過來,看看焦急地守在自己身邊的常浩、龍海和黑大爺,強作笑顏地說:
“沒什麼,身子虛了點,這不就又好了嗎?”山洞裏的緊張氣氧緩和下來了,常浩和龍海、黑大爺那”疲憊不堪的身子就象是散了架,一下子都癱坐在了那張老羊皮上,不停地喘著粗氣,過了一會兒,姚秀芝試探地問:“常浩同誌,可以把夜裏召開的緊急會議的精神說說嗎?”常浩的臉上,忽然布滿了一層愁雲。他簡單地向大家講了會議的情況。
會議是在石窩山頭上舉行的。到會的師團幹部已不足三十人了,大家見了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些在戰場上頑強得象鋼鐵一樣的漢子,都撲撲簌簌地淌下了熱淚。陳昌浩講了三個問題:第一,我們戰不過敵人,隻有分散活動,保存現有的力量;第二,他和徐向前總指揮離開部隊,回陝北黨中央;第三,原三十軍剩下的千把人編為左支隊,到左翼大山打遊擊,其餘的部隊編為右支隊,到右翼大山打遊擊。姚秀芝明白這次會議將意味著什麼,忙問:“那徐總願意離開我們嗎?”常浩接翁說:
“他當然不願意離開大家!散會以後,他還拉著陳昌浩的手說:“昌浩同誌,我們的部隊都垮了,孤家寡人回陝北去幹什麼,我們留下來,至少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我看還是不要走吧可是,常浩突然垂下頭,“陳昌浩再次宣布:服從組織決定,照原計劃進行。”姚秀芝知道無可挽回了,沉默了片刻,又問:““我們隨哪支部隊活動呢?”
“跟著左支隊活動。”常浩慢慢地抬起頭:“會議還決定:為了縮小目標,減輕負擔,除留下我們這二部電台和中央聯外”“其它的電台呢?”姚秀芝望著難過得說不下去的常浩,焦急地追向。”
“全部砸爛,毀掉常浩沉痛地哭了。”紅軍建立電台,是多麼不容易啊!而今要親手砸毀它,誰能忍心下手呢?再說,分散的兩路軍,也隻有靠電台聯係啊!姚秀芝也忍不住地囁泣了。龍海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憤憤不平地說:
“不能砸毀電台!誰怕是負擔誰走,我龍海一個人也要把它背回陝北去。”常浩沒有批評龍海對抗組織的言語,相反,卻哭得更為傷心,他囁嚅地說:
“這唯一的電台,由我們四個人負責。秀芝同誌還有一項艱巨的任務,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把密碼背熟。一旦出現緊急情況,我們就燒掉所有的密碼。”
姚秀芝明白這項任務的艱巨和重要,她扶著龍海站起身來,說了一句:“我去取密碼,便迅速向洞外走去。她剛剛走出洞口,那耀眼的朝陽和泛著金星的雪光,刺得她眼花目眩,晃了晃身子,再次昏倒在雪地上。
三月的祁連山依然是那樣的寒冷,高聳雲的山峰,披冰戴雪,一座連著一座,綿亙千裏。寒風夾著雪花,從山頭撲峽穀,象利刃刮著人們的皮膚。天照舊是陰沉著,雲低得舉手就能抓它一把。一麵被戰火燒得殘缺不全的紅旗,迎著山風抖瑟著,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戰旗的後麵,有左支隊的近千人,他們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拉著瘦骨如柴的戰馬,相互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沒有目的地翻越著冰雪覆蓋的高山峻嶺,迤邐西進。走在這支隊伍後邊的,是負責電台的同誌們常浩很久沒有刮胡子了,滿是汙垢的臉上,長出了半寸多長的絡腮胡子,蓋著一層白色的霜花,活象是一位滿麵銀須的長者,如果不看看他那對雖已下陷,但還閃爍著熠熠光芒的眼睛,準會說他是一位花甲老人了;龍誨的脖子上,吊著被李奇偉刺傷的臂膀,他那豐滿的麵頰完全塌下去了,從他那痛苦的、半閉著眼睛的表情可以猜出,化膿的傷口疼得厲害,但他一聲不吭,趕著那匹馱著電台的白色瘦馬,一步一步地朝前走著;黑大爺顯得越發地蒼老了,他那削瘦的臉龐上顴骨突起,本來就鬆弛的皮膚,完全地失去了韌性和光澤萎縮成核桃皮狀,熱頭上那幾道皺紋,又是象用刻刀加過工似的,深深地陷了進去,無法見到底,可他仍然堅”強地挽著發高燒,經常處於昏迷狀態中的姚秀芝。他們被山風吹得一歪一斜,相互依偎著向前走去”姚秀芝已經高燒十多天了,西路軍中的醫生陣亡的陣亡,衝散的衝散,剩下很少的幾位醫護人員,需要照看那樣多的傷殘病員,哪顧得過來呢!再說,沒有退燒的藥品也是枉然啊,她隻有硬撐著:當她病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時候,或者看見骨瘦嶙峋的黑大爺攙扶著自己行軍的時候,真是不止一次地想到了死!”但是,請求常浩開槍打死自己的話到了嘴邊,又悄悄地咽了回去。她知道西路軍就剩下這一部電台了,和黨中央聯係的密碼藏在她的心中,她輕生後永遠解脫了痛苦,可是分散在祁連山中的一千多名紅軍弟兄又怎麼辦呢?靠什麼和黨中央取得聯係,回到陝北去呢?因此,每當死的念頭在心中萌生,她就暗自說著這樣一句話:
“為著受難的紅軍弟兄,要頑強地活下去”然而,精神的力量是有限的!今天一踏上西去的征程,就覺得兩條腿發軟,心慌成一團,高燒得恍恍惚惚,身上冷得瑟瑟發抖。她不停地重複著那句話,依偎在黑大爺的臂膀裏,身不由己地朝前走著。突然,一塊不大的石頭把她拌倒,她再次失去了知覺。
常浩急得團團轉,卻想不出一點辦法來。龍海望著昏倒在地上的姚秀芝,提出他要和黑大爺抬她走。常浩明白這個昔日的大力士,現在也負不起這樣的重載了,稍事凝思,他果斷地作出了這樣的決定,他和龍海抬著電台,黑大爺和姚秀芝騎在馬上前進。
常浩和龍海卸下了捆在馬上的電台,先讓黑大爺騎上馬去,然後他們二人又把休克的姚秀芝架上馬,待黑大爺雙手抱住姚秀芝以後,常浩才不忍心地打了戰馬一拳,這匹瘦骨如柴的戰馬搖晃了一下身子,艱難地邁開了四蹄,緩慢地朝前走去。
龍海為了減輕常浩的負擔,趁”常浩悵然地目送遠去的戰馬他解開了吊在脖子上的帶子,哈下身甩力一搬裝著電台的木箱,剛剛離地,疼得“哎喲”了一聲,裝有電台的木箱失手掉在了地上。
常滸聞聲迅速轉過身來,一看龍海疼痛的樣子,再一看摔在地上的木箱,一切都明白了,他暗自說了一句:“但願不要把電台摔壞了!”他找了一根幹枯的樹枝,和龍海拾著木箱前進了。走在後麵的常浩,看著龍海的背影,想到刀傷帶給這位彝族青年的痛苦,不禁一陣淒楚。
天還是灰蒙蒙的,山穀裏籠罩著一團團雲霧,弄不清離天黑還有多少時間馱著黑大爺和姚秀芝的那匹戰馬,累得趴在了地上,仰著頭,張著嘴,喘著粗氣,看來是一步也走不動了。抬著電台的常浩和龍海,也到了精疲力盡的地步,往冰雪覆蓋的地上一倒,真想痛痛快快地睡它三天三夜!於是,常浩決定就地休息。”安放電台和姚秀芝的地方,是一個很大的山洞。為了確保電台的安全,總部又撥來一個班的紅軍戰士負責警衛,一同住在這座山洞裏。大家就近拔了不少幹柴運進洞裏,部分生火取暖,部分鋪在地上當褥子。新調來的同誌們,圍著熊熊燃燒的篝火,躺在舒適的幹柴上,很快就進了夢鄉。龍海不停地往篝火上加著幹柴,常浩坐在幹柴上,守著昏迷不醒的姚秀芝犯愁。他隻有一個念頭:秀芝同誌,趕快醒來吧,我們要早一天和黨中央取得聯係。
你天漸漸地黑了下來,負責喂馬的黑大爺走進山洞,放下”捆幹枯的枸杞棵,從懷中掏出幾把紅彤彤的枸杞籽,十分高興地說:
“我在枸杞棵底下找來了這些寶貝,壯陽補腎,給大家煮點開水喝,一定能夠提神!”常浩自然懂得枸杞的藥性,他幫著黑大爺從洞外弄來冰雪,很快燒開的枸杞水分到了每個人的缸子裏。正在鼾睡的戰士們坐起來,閉著不願睜開的眼睛,捧著燙手的缸子,香甜地喝著藥味十足的拘杞水。最後,連煮得紅紅鼓鼓的枸杞籽也分而食之了。喝完後大家都有了精神,笑聲取代了鼾聲。
黑大爺慢慢地為姚秀芝灌著枸杞水,她漸漸地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她喝完兩缸子枸杞水以後,身上潮乎乎的,額頭上、鼻尖上也滲出了大顆的汗珠,感到是那樣的愜意和痛快。不一會兒,她竟然扶著黑大爺坐了起來,艱難地指揮大家唱起了紅軍歌曲。一時間,山洞裏回響起了《國際歌》、《打騎兵歌》的歌聲。”常浩很久沒有這樣高興了。他也順口哼出了幾句歌詞,用鉛筆記在一張破紙上,湊熱鬧地笑著說,““同誌們,會即興寫了一首《巍巍祁連山》的歌詞,請我們的大音樂家姚秀芝同誌,為它插上音樂的翅膀好不好?”
“好”
“然後再請她教給大家唱行不行?”
“行”
姚秀芝接過這首《巍巍祁連山》的歌同,草草地看了一遍,就被那真摯的詩情感染了。隨即,音樂的靈感一瀉而出,很快譜完了曲子。她放聲唱了一遍,戰士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接著,她又一句一句地教同誌們唱起了這首《巍巍祁連山》:
巍巍祁連射高天,
狂風暴雪卷巨瀾
哀草枯枝隨風去,
鬆柏巋然立山巔。
啊
紅軍昂首戰祁連,
灑盡熱血染冰川。
亂雲遮住星點點,
疾風難送夜漫漫,
槍聲報道是追兵,
胡笳聲聲伴夜寒;
啊!待到東方破曉時,
馬踏飛雪露笑顏。
夜深了,同誌們帶著從未有過的興奮與滿足沉了夢鄉,做著各種幸福的夢。常浩望著精神轉好的姚秀芝,商量地說:
“怎麼樣?可以向陝北中央發報嗎?”
“可以!快打開發拫機吧。”姚秀芝興奮地說。
常浩打開鎖好的箱子,取出比生命還可寶貴的電台,細心地操作著。好會兒,常浩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難道電台發生了故障?”姚秀芝不安地問。
“看來,方才是被龍海摔壞了。”常浩低沉地說罷,又急得歎了口氣。
說來也巧,龍海恰好睡醒了,他聽說電台被自己摔壞,一骨碌爬了起來,慌慌張張地趕到跟前,看見望著電台一籌莫展的常浩,急得自責地說:
“都是我的過錯啊”請首長處分我吧!”黑大爺睡覺輕,也被吵醒了,他躺在草地上翹起頭,不安地看著姚秀芝爬到電台前,和常浩一塊焦急地修著電台。他悄悄地挪到龍海的身邊,不安地問:
“還能修好嗎?”姚秀芝和常浩望著黑大爺焦急的表情,不知該怎麼回答老人家的問話,二人隻好沉默著。
蹲在一旁的龍海誤以為電台報廢了,他捶打著自己的頭,不住聲地罵著自己。
熟睡的戰士們都被吵醒了,一起圍攏過來,詢問發生了什麼情況。正當姚秀芝向同誌們解釋電台出故障的時候,山洞外突然傳來了激烈的槍聲。瞬間,大家都做好了應戰的準備,常浩收好電台,鎮定地說:
“不要慌張等我出去看看再說。”常浩出去不到一刻鍾,就又匆忙回到洞中,告訴大家,是小股的馬匪襲附近一處的紅軍。為了這部唯一的電台不落在馬匪的手裏,他建議由自己帶著一班聱衛戰士主動出擊,把馬匪引到山南的峽穀裏去。
龍海一聽可急紅了眼,他堅持由他帶一班戰士出擊,去完成這一特殊的戰鬥任務。常浩說他傷了一隻胳膊,應當留在山洞裏養傷。尤海說他是首長,肩負著和陝北黨中央聯係的重任,應當留在山洞裏修理電台。二人爭得不可開交,最後由姚秀芝做仲裁:龍海帶領一班戰士出擊。
激烈的槍戰一陣緊似一陣,令常浩和姚秀芝感到欣慰的是,槍聲越來越遠,且是向著南方退去的。槍聲終於消逝了,這說明龍海勝利地完成了這一特殊的任務。長夜就要逝去了,龍海和同誌們沒有回來。常浩和姚秀芝又不得不懷疑原來的判斷,暗自問著:“龍海他們會有意外嗎?”黎明已經來臨了,龍海和同誌們還是沒有回來。常浩再也呆不住了,委托黑大爺看好姚秀芝,便一個人衝出了山洞。”餘火莞全地化成了灰燼,黑黑的山洞裏射進了一縷晨光。姚秀芝和黑大爺知道天亮了,可是,常浩還沒有把龍海和同誌們帶回來,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出洞喂馬的黑大爺慌慌張張地跑進洞來,惶恐地說著:“他,他們回來了!”姚秀芝坐在幹草上,兩眼癡癡地盯住那明亮的山洞口,隨著一陣痛楚的呻吟聲,常浩和一名姓李的戰士,把負傷知龍海抬進洞來。姚秀芝跌跌撞撞走到龍海的身邊,隻見他那隻傷胳膊的衣袖上全是血汙,兩眼半閉著,痛苦地呻吟著。她慌忙解開龍海的上衣,小心地取出受傷的胳膊,仔細一看,發現在刀口的上方又中了一彈,動脈血管被打斷了,不住地淌著血。她急忙撕下自己內衣的大襟,請常浩用力地係在槍口的上方,強行止住流血,然後又細心地為龍海包好中彈的傷口。她一邊為龍海穿好衣袖,一邊心疼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