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000f�ĭ�“你是指敏萱麼?”何仕文傲然地笑了,“你是說在你遺棄她的時候,我這隻狗代替你為她盡到了做丈夫的責任麼?”
這句話一說完,彼此都清楚,這算是徹底撕破臉了,執矛相向,每一個動作都要刺中對方要害。
潘盛棠雙目血紅,彎下身子,將胳膊支在桌上,何仕文以為他會攻擊自己,可他沒有,他臉上笑容都沒帶減的,語聲更是溫和:“丞舟啊,你說你都這個歲數了,怎麼還這麼頭腦簡單。你好意思提她?你知不知道,你親手殺了你和她的孩子?”
何仕文的臉上漸漸籠罩一層寒意。
潘盛棠欣然道:“你以為她喝了藥,打掉的是鄭庭官的孩子?你錯了。那段時間她根本沒有和鄭接觸過,是我讓大夫故意說錯日子,她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我一清二楚。她跟我演戲,你也跟我演戲,我當然也隻好陪著你們演戲了。不過這場戲,隻有我自己看得最過癮。哈哈,哈哈。我都能想象你喂她喝藥時的表情。”
“你……”何仕文猛地揪住盛棠的衣領,嘶吼道,“你這個畜生!你殺了她,你殺了她!”
“背叛我的人就該有這樣的下場!”
“她沒有背叛你,她從來沒有。是你把她親手賣給了鄭庭官!”
“我賣她的身,沒有賣她的心!”
“畜生!瘋子!”
“畜生?”盛棠攥住何仕文按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笑道,“我們彼此彼此。何仕文,我本來想饒了你,但你太不懂分寸了。我不會殺你,我要讓你一無所有,眾叛親離,比你當初跟我的時候更窮更賤。”
“我殺了你!”何仕文怒吼一聲,用力掐住潘盛棠的脖子,可很快就有人衝進屋子將他們分開,雨點般的拳頭重擊在他身上,他被一腳踹倒,頭撞在堅硬的桌角,鮮血湧了出來,失去意識前兀自慶幸地想:隻要璟琛在,隻要阿琛還在,我不會被打垮的。阿琛會找我,我和他這麼多年情分,我待他像親生兒子一樣,他會來找我,救我……
他帶著這樣的希望,從此生活在絕望的等待中。
他再也沒有見到“他的”阿琛。
〔四〕
“怎麼這麼久?”孟子昭皺著眉做出不滿的神情,“我可不喜歡這樣等人。”
璟寧沒說話,將手絹平攤到操場邊的石階上墊著坐下,把腦袋埋在膝上。
“你怎麼又哭?”他無可奈何地說,“我可沒惹你啊。等了你這麼久,一直在這太陽下曬著,不過就抱怨一句,我……”
“住嘴,我沒哭。”她甕聲甕氣地道。
他登時住口,隻哼了一聲,扁了扁嘴,卻又忍不住擔心地看了看她。
他們原本約好在高年級的經濟課上見,這是學校男生和女生唯一可以一起參與的活動。所謂經濟課,一半時間是老師為學生講授一些最簡單的商業知識,另一半讓學生用來實踐,地點在操場,可以進行一些以物換物、展示設計與發明、談判的活動。在潘家給她過生日時,孟子昭悄悄告訴過璟寧:“禮拜五上午我們最後一節課是經濟課,你下課後早些過來,我有好東西送給你玩,一定要來啊。”
璟寧知道自己去晚了,小集市已經散場,操場上隻剩下十餘個學生,有的正在搬挪一些小盆栽,有的在收拾鋪在石階上的報紙,她原本帶了一些小玩意兒來交換,可她去晚了。
因為在法語課上她和方琪琪說話,被老師罰了站,老師認定她的聲音比方琪琪聲音大,於是隻罰了她一個人。璟寧百般委屈,站在教室的角落裏朝著所有的同學大哭,同學們笑她,可她不管那麼多,她要把自己心裏所有的不愉快全宣泄出來,她想起了受傷的二哥哥以及自己故意得罪了的大哥哥,便更難過了,簡直哭成了一個小淚人兒,老師覺得很難堪,命令她回座位坐下,可她偏不,她倔強地站著,一直哭到了下課。
老師是個法國女人,學生們都叫她“烏小姐”,其實烏小姐是個很慈祥的人,隻是在課堂上很嚴厲罷了,她非常喜愛璟寧,因為這個女孩彈得一手好鋼琴,法語課的成績又很優異,可越這樣越要嚴格要求。她沒料想到自己一番苦心換來這個女孩如此過激的反應。
方琪琪悄悄告訴烏小姐:“她心裏很難過,因為她家裏發生了不幸的事。”可她也並不清楚內情,隻說璟寧的哥哥出了意外受了傷,更在烏小姐震驚詢問的時候誇大了一下,“她的哥哥快要死了,唉,真是太不幸了!可憐的璟寧!”
烏小姐心裏頓時被憐愛充滿,她走到哭泣的小女孩麵前,為她拭去淚水,擁抱著她柔聲安慰,還攙著她的手帶她去了辦公室,給她倒了一杯水。
“我會為你的哥哥祈禱。”烏小姐溫柔地看著她,“上帝會幫助你們一家渡過難關。”
“謝謝您!”璟寧仰望著烏小姐閃閃的眼睛,心中漸漸有了一些希望,“我能和您一起祈禱嗎?”
“可以啊。”
烏小姐攜著她的手,走到耶穌的畫像之前,輕聲說:“來,把你希望實現的美好的事告訴上帝吧。”
璟寧閉上眼睛,她想虔誠禱告,卻思緒如麻。
“你信上帝嗎?”她抬起頭,問身邊的男孩。
孟子昭猶豫了一下:“信……吧。”
“你也不是教徒?”
孟子昭搖搖頭。
他們都在教會學校上學,但卻並不是基督徒。璟寧想自己適才的祈禱多半是不靈的,不由鬱鬱。
“喂,”他用腳尖輕輕觸了觸她的鞋子,“你怎麼不問我要給你什麼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她應付一般。
子昭的臉微微一紅。其實他做了一艘小木船,船尾鏤空,用牛皮筋將木製螺旋槳綁在鏤空處,隻要輕輕一鬆皮筋,旋槳轉動,船便會在水裏行進,完全不用熱力推動。但這畢竟是毫無技術含量的東西,在課上展示的時候,螺旋槳尚未固定好牛皮筋便斷了。
他怎麼能將這東西送給這位挑剔的女孩呢?所以他在小集市上用這木船換了他認為更好的東西。
璟寧早聽到微弱的“噗噗”聲,孟子昭將一個小竹簍推到她身邊,她低下頭打開,眼睛一亮,嘴角露出微笑。
“呀!”
裏麵是四隻毛茸茸的小鴨子,正用扁扁的小嘴啄著竹簍,黑黑的眼珠像小豆子一樣,可絨毛卻被染成了紅色和綠色,像鸚鵡一般滑稽可愛。
“花鴨子?”
孟子昭撲哧一笑:“呸。這是大雁,會飛的!”
璟寧白了他一眼,蹲下身子,輕輕捉起一隻放在手心,過了一會兒抬起頭,眼中滿是譏嘲:“說你是笨蛋你還不服氣。染的!這就是最普通的鴨子。還有,你見過大雁?大雁是花的嗎?”
“染的?”孟子昭將小鴨接過去,認認真真看了許久,心裏連連暗罵,表情卻十分鎮定,“咳咳,好吧,算你聰明,我騙不了你。其實這是一種比較特別的鴨子,長大以後會比別的鴨子更……”
“鴨子再特別也隻是鴨子。”她打斷他,學校午餐的鍾聲響起,她站起身來,“你真無聊。”
“不要?”他捧著小鴨,明亮的大眼睛看著她。
“不要!我二哥養著兩隻鬥雞,比鴨子好玩。”說到璟暄,她的心一揪。
子昭嘴一咧,露出潔白的牙齒和隱隱的酒窩,他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小鴨子的腦袋,得意洋洋:“把鴨子和雞扔到長江裏,看誰更厲害?鬥雞有什麼好玩?比得上遊泳健將?”
璟寧一呆,猛地哈哈大笑:“孟子昭,你就這點出息!”
“我們一人兩隻,以後比賽誰的鴨子遊得快。要不你跟我一起養?”
“呸,不養。誰養鴨子!”
“那養別的?”他改口倒很快。
璟寧轉身就走。
“喂,養什麼你做主還不行?”他在後麵笑著大喊,“我家說要給我們倆定娃娃親!改天我上你家求親去!”
“去你的!”
“那我真去了啊!哈哈,哈哈!”
璟寧咬牙回頭,狠狠瞪著他,男孩提著竹簍笑得前仰後合:“反正你的光屁股我也看過了。”
璟寧跺腳道:“臭流氓!我叫我大哥哥打斷你的腿!”
“他才顧不上你呢!他代表你爸爸去了普惠洋行的買辦大會,人人都說以後他就是總買辦的接班人了,哪兒有時間管你?”
“你怎麼知道?”
“報紙上看的!上麵還說你大哥下個月就要去英國,我等他走了再上你家去。哈哈哈!喔喔!”
“你敢?!”
子昭上前幾步,放低了聲音:“你知不知道,聽說怡和洋行的船停運了,你家的貨都是讓他們運的,現在隻得求著我們家幫忙呢。我媽媽說了,兩家成為一家,生意上好有個照應。等我們定了親,你就退學,年紀小沒關係,先在我家當一段時間童養媳,然後就給我當老婆生小伢。”
他搖頭晃腦,信口開河隻管胡掰,不知道為什麼,隻要一看見璟寧氣急敗壞,他就覺得說不出的開心。可在他的內心深處,竟希望她能和自己一樣開心,這讓他自己也不理解,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腦子可能真有問題。
璟寧果然氣壞了,將他猛地用力往後一推,叫道:“孟子昭,你去死!”
他們本來就走在狹窄的石階上,子昭身子一斜,如果扔了竹簍可能更容易掌握平衡,但竹簍中全是柔弱的小動物,他下意識地將它收往懷中,身體吃力不穩,咕咚咕咚滾下了半米高的石階,直滾到操場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