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探情(2 / 3)

德英臉色微變。

女孩子們睡了會兒覺,子昭和德英在一樓的休閑廳喝茶,玩了一會兒牌,趙氏花園的副樓房間不多,但恰好夠他們幾個人用,水果茶點棋牌是提前就備好了的,彭叔派了兩個仆人來,子昭道:“咱們自己照顧自己便好,也給人家放放假吧。”

德英知他嫌不自在,因叫那倆仆人不必伺候,一仆人笑道:“幾位晚飯是在這兒吃還是去一旁的膳食堂用?”

德英想了想,道:“若不麻煩的話,還是就在這樓裏用吧,免得這三位小姐出去被蚊子咬。”

那仆人答應著走了。

子昭翻著手裏的撲克牌,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子昭兄?”

“沒什麼,是覺得你的心很細。”

德英靦腆一笑,子昭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一隻田鼠,怯懦的小眼睛裏透著警惕。

過了一會兒,程遠打著哈欠走進來,將兩小瓶白酒放到長廳角落的一台舊鋼琴上,德英瞠目道:“這是什麼意思?”

程遠嘻嘻一笑:“一會兒調酒用的,我哥發明的酒:‘大叫雞’。”

德英撲哧一笑:“什麼促狹名字!”

程遠煞有介事道:“喝了‘大叫雞’,一般會出現兩種情況,要麼是呼天搶地發酒瘋,要麼是一碗下肚悶頭倒。你們別小瞧它。”

子昭笑嘻嘻道:“劉小姐,你哥去年在柏林喝醉了酒,把衣服都脫光了,有件背心我還幫他收著呢。”

程遠咯咯直笑:“嗯,你酒量好,把他喝成了個大傻子,他要我今兒給他報仇來著。”

“好啊,原來是有預謀的,告訴你,便是在酒裏下蒙汗藥,本少爺也不怕。”子昭伸了伸懶腰,說,“你們倆玩吧,我出去遛遛。”

陽光已經沒有那麼烈了,島上多是高大的樹木,繁茂葳蕤,金雀花開滿林間,相比梔子和玫瑰,它的芳香顯得激烈熱情。湖水拍岸聲忽強忽弱,仿佛在唱和一首輕柔的歌,再過不到一個小時,水天之間將敷上一層柔美的灰藍薄霧。

子昭沿著一個斜坡,從高處往湖邊走去,小徑兩旁茂盛的野草有的長得一米多高,勢如破竹般向湖水鋪展,與粉色的荷花搖曳相應。他繞過一棵高大的香樟樹,前方草叢裏有幾隻小小的水鳥,發出歡樂的叫聲,撲扇著翅膀飛向湛藍的天際,再往下俯衝,掠過湖水浪頭。

他的腳步頓了頓。前方有一個纖細苗條的背影,裙裾被微風吹得輕輕飄動,像一朵輕靈的花。

她什麼時候也到湖邊來了?

“真美啊。”

子昭悄悄走近,聽到璟寧在舒服地感歎,他將腳步放輕,緩緩走到她身後,發現她右手拿著一塊覆著糖霜的酥餅,餅子被她吃了一點點,露出月牙形的缺口。

潮濕溫暖的和風拂過她的頸項,圍巾的穗須撓得她脖子有點癢,不一會兒又被吹過去蓋住了她的嘴,她想將穗子吹開,一隻手卻突然伸過來,一把將它撩開。

璟寧嚇了一跳,回過頭來。

子昭眼中閃爍著頑皮的笑意:“怕曬黑就別出來,還以為你在屋子裏睡覺呢。”

她的臉慢慢地紅了。

他意識到好像自下車後,她就一直在沉默,心中一動:這小丫頭莫非是在害羞?

風聲如潮,岸邊一排高大的香樟樹,碧綠的樹葉被風吹得偏向一邊,一齊閃動銀色的光,發出窸窣的聲音。子昭上前兩步,朝璟寧低下了頭,似要好好端詳她的麵容:柔美濃密的頭發,晶瑩澄澈的眼睛,眼角略略有些下垂的形狀,顯得稚氣又楚楚可憐。

她呆住,竟忘了躲閃。

他的臉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安靜,聽不到水浪聲,聽不到水鳥的歌聲,也沒有了風聲。她聞到他身體上傳來的男子的氣息,如熱風一樣燙人。

“討厭鬼……”璟寧輕聲說,旋即被自己嚇了一跳,因為她的聲音甜膩得就像在和他調情。她無比慌亂,手裏的酥餅就像要化在手裏,膩成了軟軟一團。

子昭猛地哈哈大笑,仿佛在一場設計好的遊戲裏獲得了勝利,他伸手彈掉她眉毛上的糖霜:“饞貓,糖都敷在眉毛上啦!不怕蒼蠅來撲。”

“你就是個大蒼蠅!混蛋!討厭鬼!我討厭死你了!”璟寧氣急敗壞,將酥餅扔到他身上,轉身往別墅跑去。

〔三〕

高架銀燭台上的燭火倒映在清澈的眼中,寬闊的長廳變成了一座柔光四射的小島,燈火和音樂將幾個快樂的年輕人圍攏在一起。吃完了晚飯,方琪琪和璟寧玩著四手聯彈,輕快的旋律響起,如泉水輕盈流動。程遠興衝衝地從廚房抱來一個大瓷盆,裏麵裝滿了她自製的雞尾酒。

琪琪回頭笑道:“嘿嘿,這就是那著名的‘大叫雞’?諸位小心,這可是連一個西班牙大漢都放倒過的!”

“本少爺以前喝酒是一米一米地算的。”子昭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洋洋得意地比劃,“喏,這麼高,這麼滿的酒杯,放一米長,大概十杯還要多!”

他聲音很大,璟寧一次都沒回頭,好像正沉浸在她演奏出的美妙音樂中。

德英笑道:“子昭兄酒量好,趁今天高興,就放開了喝!”

程遠坐下來,給他們倆一人舀了一杯,笑道:“嚐嚐。”

德英接過,喝了一小口:“甜甜的倒像是果汁,子昭你覺得呢?”

子昭晃著酒杯,笑道:“後勁兒大著呢,你小心變成大叫雞。”麵不改色一口將酒飲盡,程遠朝他比了比大拇指。

德英果真不敢再喝了,問:“是些什麼配方?”

程遠抿嘴笑道:“青檸汁,我家農莊自釀的高粱酒和孝感的米酒,還有葡萄酒,味道和我哥調的差不離。”

方琪琪忍不住走了過來,找了個咖啡勺,舀了一點嚐嚐,伸了伸舌頭,叫道:“寧寧你也來!”

璟寧搖搖頭:“我哥不讓我喝酒。”手指輕彈,重新換了首曲子。

“他又不在這兒。”方琪琪努著嘴道,“大家好不容易放鬆下,又有什麼關係。”

德英笑道:“璟寧是個乖妹妹。”

程遠故意補充道:“又乖又可愛。”

“那是自然。”德英想也沒想就接口。

琪琪笑道:“受不了啦,德英你口水流下來了。”

“快拿口水兜兜接住。”

德英嗬嗬地笑,子昭也嘿嘿笑了兩聲,這時鋼琴的聲音有些弱了,璟寧把背脊挺了挺,左手繼續彈著琴,右手撩了撩鬢邊的秀發,徐徐回顧,朝德英拋了個媚眼。德英打了個激靈,渾沒料到她竟會使出這般有風情的眼神,琪琪跺腳道:“你們瞧見她的樣子了麼?這丫頭在賣俏咧!”

子昭哼了一聲,說:“又乖又可愛,就有一點遺憾……”

鋼琴聲好像又變弱了一點了。

德英和程遠等人都急問:“什麼遺憾?”

子昭指了指自己的眉毛。

眾人大惑不解:“眉毛……”

鋼琴聲已經弱得不能再弱了。

子昭說:“眉毛不夠黑。”

“轟……”

璟寧重重敲了敲琴鍵,打斷了他們的低語,憤憤然站了起來,方琪琪知道她生氣了,朝德英子昭使了使眼色,子昭忙低頭,假意翻看腿上的雜誌,德英給璟寧讓了個位子,說:“坐這裏。”

璟寧板著臉沒理他,拿起一個空酒杯,直接從大銀碗裏舀了一杯酒,然後走到子昭麵前,抬腳踢了踢他的褲腿。

子昭抬頭:“幹什麼?”

“你不是能喝一米嗎,喝來看看。”

子昭“嘁”地笑了一聲:“你讓我喝我就喝啊?”

“你這個草包,除了吹牛還會做什麼?告訴你,本小姐看不起你。”

從小到大這句話她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若是以往,他還能滿不在乎不跟她計較,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就很是生氣。他臉雖然沉了下來,眼角卻揚了揚,閃出一絲笑:“你喝一口,我喝一杯,陪你玩玩?”

見這倆又鬥上了,其他人都有點慌,勸道:“別置氣啊,好好的怎麼較起勁來了。走,外頭涼快下來了,咱們出去走一走。琪琪去把風油精拿著。”

璟寧一仰脖子,將杯裏的酒喝了個幹淨,憋著氣道:“我喝一杯,你也喝一杯,本小姐先讓著你。”

酒氣上湧,忍不住晃了兩晃,子昭見她滿臉通紅,不禁有點後悔,隻好隨著她喝了一杯。璟寧又舀,子昭攔住:“好啦,別鬧了。”

璟寧斜眼瞧著他:“癱了腔①了?沒有用的東西,這就赫②到了。這些年在本小姐後頭醒倒媚③,早看出你是個繡花枕頭大草包。臭蒼蠅,起開!”

琪琪等人忍不住要笑,這姑娘喝得土話都飆了出來,子昭咬著牙板著臉,嘴角直抽,也是在極力忍笑。璟寧又舀了一杯酒,咕咚咕咚喝了個幹淨,昂然道:“喝一米,姐姐先喝兩米給你看,看你這大蒼蠅服不服周①!”

把酒杯一甩,身子一彎,直接捧著那個瓷盆就要往嘴裏灌。

眾人驚叫著去搶,子昭撲過去將盆子奪了,璟寧手裏落了空,下巴磕在茶幾上,砰的一聲響,烏黑的頭發瀑布似的散在兩邊,完全遮住了臉。方琪琪跑過去撩開她的頭發,卻見她閉著眼,偏著頭,已然在呼呼大睡。

程遠不免得意:“那天我哥請的那個西班牙大漢,喝了兩杯就咣啷倒了,真是三碗不過岡,劉家的自製雞尾酒名不虛傳,咳咳……”幫著方琪琪把璟寧扶到沙發上躺好,補上一句,“嗯……其實我覺得寧寧酒量還真可以。”

她很快就為這句話付出了代價——璟寧吐了她一身。

她們的好朋友潘大小姐,借著酒勁兒,一晚上把一輩子的寶都耍完了。一會兒嚷嚷著說眼珠子脹,要把眼珠子挖出來,嚇得她們倆死死摁住她的手,一會兒喊著要吃雞爪子。德英急得團團轉,璟寧拽著他的手:“德英,去給我買雞爪子!繳了腳趾甲的那種!五香雞爪子!你不買來,我就殺了你!”她尖聲大叫,“我殺了你!我要吃雞爪子!”

德英連死的心都有了,苦著臉道:“這大半夜的,哪裏去找雞爪子給她吃啊。”咬咬牙,“我找彭管家想想辦法去!”說著衝了出去。

子昭站在一旁,蹙著眉,璟寧忘了和他之間的別扭,嘴一咧,手指著他,指尖顫抖:“你是哪個?”

方琪琪柔聲哄道:“那是子昭,他把你抱進來的,我們都強不過你,德英臉都被你抓破了。”

璟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把臉埋在被子裏,嗚嗚地哭,子昭倒了杯熱水遞給琪琪,璟寧被琪琪扶了起來,喝了兩口水,抬頭又看到子昭,哭叫道:“走開,讓這隻大蒼蠅走開!”

她還是認出了他。

子昭隻得出去,坐在過道一根凳子上發呆。璟寧時不時就鬧著要吐,方劉二人被她折磨得臉都黃了,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琪琪和程遠走了出來,琪琪對子昭道:“勞孟大少爺的大駕,幫忙看著那姑奶奶一會兒,我跟程遠要去衝個澡。”

子昭點頭應了,進去坐到床邊沙發上,璟寧呼呼睡著,他探出手,用手指點了點她發燙的小臉,不自禁露出溫柔的笑。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困意襲來,他把頭靠在沙發上眯了一會兒,迷迷瞪瞪間,恍惚覺得雙腳被誰拽住,身體猛地一墜,落在地板上,他大驚之下睜眼,隻見自己被人在地上拖著,砰的一聲,腿在床腿上重重一磕,而拖著自己的,不是潘璟寧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