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探情(3 / 3)

她紅著臉,氣喘籲籲,想來是使著大勁兒,難為一纖纖女子將一個壯實男人拖這麼老遠。子昭又氣又笑:“臭小妞兒,我招你惹你啦!”

璟寧舌頭都是大的:“敢、敢跟本小姐在……在一屋……我……扔了你……大蒼蠅……”

“我是為了照顧你!”他坐起身來,試圖將她摁在自己腳上的手扒拉開,“老子,老子……”他還沒說完,一通粉拳已劈頭蓋臉打了過來,璟寧怒道:“小、小流氓……誰讓你灌我喝酒了。”

子昭將胳膊肘擋在臉龐之前,蹙著眉往後躲,試圖抓住眼前那雙舞來舞去的手,無奈卻被她掙脫,真像一隻泥鰍。

子昭道:“是你這個笨蛋自己悶頭喝。哎哎,別打我頭!喂!別捶我的腰!喝兩杯酒跟得了瘋狗病似的!!”他將她推開,連滾帶爬站起來。璟寧跌坐在地,試圖起身追他,卻無奈腦子昏沉,一站起就往前栽,子昭將她扶住,生生挨了她兩巴掌,不由大怒,將她雙手攥緊讓她無法亂動,璟寧掙不脫,把腦袋撞在他胸口,張口欲咬,子昭大叫,她卻被他胸前襯衣的衣扣磕著牙了,疼得嚶的一聲叫了起來。

子昭又氣又笑。她臉兒皺著,嘴皮都磕破了,血絲滲出,又是滑稽又是可憐,他的心有點發麻,像通了電一般,把眼睛移開。她昏昏偏在他懷裏,水眸微朦,忽然安靜下來,愣愣地瞅著他。

“孟子昭?”

“嗯,是我,清醒些了沒?”

她扁了扁小嘴,像想起了什麼委屈的事情,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眉毛,哽咽道:“你嫌它不好看。”

“胡說,全天下就你的眉毛長得最好看。”

“我眼睛脹。”

“閉上眼睛,它就不脹了。”他嚴肅地說。

她竟然聽了他的話,乖乖閉上了眼睛。

他忍住笑,小心翼翼將她輕放在床上,發現自己心跳如鼓。

她細細喘著氣,雙靨朱紅,睫毛輕顫,說不出的嬌媚動人,溫馨的氣息直往他臉上撲,他一顆心怦怦亂跳。

“潘璟寧。”他輕聲道,給她順了順頭發。

她順勢將滾燙的臉蛋兒貼在他手上,沉沉睡了過去。

子昭用另一隻手拍拍她的臉:“怎麼又睡了?喂,醒醒!你不是要鬧嗎?索性鬧個痛快呀。”

她皺了皺眉,卻沒有睜開眼睛,不一會兒就呼吸沉沉。

他呆坐在床邊。

平日他們都太過驕傲,誰也不願為對方曲意俯就,從小到大,和她在一起的所有的記憶,全是在吵吵鬧鬧中度過的。可為什麼……為什麼此刻自己的手指會情不自禁地帶著萬般的憐愛,撫過她美好的臉龐,仿佛那是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他想將她看得更清楚些,於是俯低了身子,讓她帶著美酒香氣的清甜呼吸再次噴薄在他的臉上,他多希望她能清醒地睜開那雙美麗的眼睛,看清楚他的模樣。

“寧寧……”他輕聲呼喚她,話一出口就愣了愣,原來自己從未這般親昵地叫過她的名字,當情不自禁說出來的時候,一顆心變得柔軟如水。

“寧寧,寧寧……”

他呼喚她,怎麼也叫不夠。

璟寧睡得很沉,顯然沒有聽到,自然也就不可能回應。子昭隻覺得心髒快跳出胸腔,連耳鼓都激蕩得發疼。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他低下頭,鼓起勇氣,在她形狀美好的唇上蜻蜓點水般印上一吻。

甜進了心底。這美好的滋味讓他驚異,可他卻不得不強迫自己停止。其實他不怕這小妞兒鬧,不過是想堂堂正正地親吻她,或許將來能堂堂正正地擁有她。

這是屬於他的驕傲,也是他對她的尊重。

夜色流觴,花香似水,子昭緩緩坐直了身子,腦中飛快地掠過一幕幕和她有關的畫麵。打鬧的,爭鬥的,談笑的,慪氣的,全在記憶中蕩漾。他對自己說:夠了,孟子昭,別在她麵前裝得那麼滿不在乎了,別像個懦夫一樣,你愛她,為什麼不讓她知道?這是事實,即便被她看不起又怎樣?

緩緩地,他將手搭在她微涼細滑的秀發上,這癡情的舉動讓他自個兒也覺得好笑。

然後他聽到一聲歎息:

“子昭……”

“孟子昭……”她又喚了他一聲,略微有些急切。

他急忙答應:“我在這裏。”

她卻翻了個身,背轉過去,顯然還在夢中:“討厭鬼……”

他撲哧一笑,將她蹬脫的薄被給她重新蓋好,她忽然抓住他的手,將臉蛋放在上麵,喃喃道:“我喜歡你啊……”

輕輕的一句夢囈,是她從未給過他的溫柔。夜風吹拂窗簾,窗外一片清明澄澈,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他們二人同在這亦真亦幻的世界。樹影綽綽,波浪輕輕拍打著湖岸,夜鶯在吟唱著,曲調輕柔,高低抑揚。

子昭看向窗外,覺得天空離自己非常的近,星月的光輝比任何時候見到的都更明亮。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輕聲說:“我知道。”

〔四〕

一覺起來,天已經大亮,洗漱完下樓,璟寧發現大家看她的眼光有些異樣。

程遠放下咖啡杯,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又恨恨地瞪了方琪琪一眼。

方琪琪道:“瞪我做什麼?又沒有惹你。”

程遠道:“你,和你,”她指了指璟寧,“你們欠我兩條裙子!”

她隻帶了兩身衣服,一件在車上被琪琪弄髒了,到趙家後換了幹淨的,然後又被璟寧給弄得更髒,完全不能穿。現在她身上穿的是在車上穿的那條髒裙子。

璟寧有氣沒力地道:“我什麼時候弄髒了你的裙子?”

程遠喝了一口咖啡,搖頭道:“這丫頭酒沒醒。”

琪琪細著嗓子叫道:“雞爪子,五香雞爪子!”

璟寧越發奇怪:“什麼雞爪子?”

德英給璟寧遞去一杯涼水:“她們在逗你玩呢。來,快喝水,吃點東西,有你最愛吃的五香雞爪子,剪了指甲,很幹淨的。”

璟寧皺眉撇開臉:“不想吃。”

德英的臉色微微一變:“那喝點白粥。”

璟寧隻得坐下,接過他遞來的一碗粥,問:“孟子昭這家夥呢?”

隔壁屋子吭哧一聲響,像鐵盤子和什麼撞擊的聲音,琪琪朝裏頭指了一指。

璟寧放下了粥碗,好奇地走了過去。

子昭正蹲在靠牆一個壁爐模樣的櫃子前,身前放著一個大鐵桶,一隻手往櫃子裏伸去,像托著什麼似的,袖子挽到肘部,過了一會兒將一個托盤取出,托盤裏全是水,他將水倒進桶裏。

“你在做什麼?”璟寧問,她已知道那個壁爐模樣的櫃子其實是冰櫃,潘公館的餐室裏就有一個,連接著地下的冰窖,但這個小樓顯然不像是有冰窖的,這種木製冰櫃若沒有和冰窖連一起,就得不時換冰換水。

他回頭,額頭上全是汗,襯衣背部也被汗水濕透了,他朝她笑了笑,漂亮的黑眼睛裏閃爍的不再是嘲弄和試探的光芒,而是毫不掩飾的柔情:“醒啦?”

璟寧對昨晚發生的一切幾乎沒什麼印象,見他向自己露出這麼溫柔的笑容,便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瞅著他:“你是在搞什麼鬼嗎?”

“過來。”他的語氣輕柔卻不容置疑。

她走過去,他一把將她拉下,讓她和他一樣蹲著,她聞到一股玫瑰和梅子混合的清涼香味,借著微弱的光,看見冰櫃的木架上放著和昨日那個裝酒的一樣的青花大瓷盆。

“大叫雞?!”她忍不住道,腦中忽然電光石火般掠過一些昨晚的景象,似真似假,辨不清是夢還是現實,但可以確認的是,自己一定是喝醉了,醉得很厲害。

子昭道:“你先嚐一口,再讓他們也來嚐嚐。這是我做的酸梅湯,冰是我一大早去主樓那邊取的,怕它們化了,一直在這兒守著換,來回跑。”

“你……”

“別你啊我的,快喝!”他直起身子,從櫃台上取了一個碗,給她滿滿舀了一碗酸梅湯,微笑著遞給她,璟寧隻覺得清芬撲鼻,端著喝了一口。

“好喝嗎?”

她點點頭,見他無限溫情地看著自己,越發覺得古怪。

他鬆了口氣,擦擦汗,從裏麵把碗抱出來:“我拿去給他們喝。讓一下。”他吩咐道。

她便往一旁讓了讓,臉又紅了紅,因為她發現自己竟這般自然地聽了他的話,她試圖把臉板起來,卻失敗了,她從他清澈的黑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嘴角是墜入愛河一般的傻笑。他蹲了太久,站起來的時候身子晃了晃,正在傻笑的姑娘提醒他:“你小心一點。”

午飯後原路返程回家,在湖上蕩舟前往沙湖的小碼頭時,為了表示對程遠的歉意,璟寧拿出她的梳子,給程遠梳頭發,編她剛學會不久的一種時新的發辮。

風輕吹,知了聲從遠處的湖岸傳來。程遠的頭發微微有些卷,被打散了披在肩上,璟寧認真地給她梳著,手指輕輕勾起,不聽話的頭發溫順地被她卷成了波浪形。睡眠不足的琪琪靠在一旁打瞌睡,白色的裙邊飄到璟寧身邊,和她的藍裙搭在一起。璟寧的動作很輕柔,程遠覺得舒服極了,耷拉著頭將眼睛閉上。

兩個男人都沉默了。

變化悄然而至。誰也無法窺視的內心世界,忽然之間好像被什麼打通了一扇窗戶,借以看清那些不可言傳的秘密。

子昭一笑:“她真像個小媽媽。”聲音很輕,如同喃喃自語。

德英臉上終於掠過一抹陰雲。

到江邊碼頭,方琪琪問:“是不是還那個小貨輪?”

子昭道:“你們若是嫌不舒服,可以坐大輪渡過去。”

琪琪和程遠如遇大赦,連連點頭。璟寧道:“那我也跟你們坐輪渡去吧。”

德英便去買票,子昭說:“不用管我,我坐貨輪過江。”

德英奇道:“為什麼?”

子昭淡淡一笑:“那艘小貨輪是我爹送我的,雖然舊了些,但昨天是我第一次開船。”

璟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卻又飛快地挪開了目光。

德英道:“子昭兄,我想跟你坐貨輪回去,不知可好?”

子昭道:“嘿嘿,你一個人坐的話,我可就不去開船了。才不讓你占我便宜。”

說著眨了眨眼,大家知道他在開玩笑,都笑了起來。璟寧見他跋扈之氣大減,很是開心。

趁德英去買票,子昭悄悄走到璟寧身邊,低聲說:“後天來我家坐坐,可以嗎?”

她點點頭,很快便懊惱地想:為什麼答應得這麼快。

他笑如春風:“那就說定了。後天下午。”

子昭帶德英進了駕駛室,老船長藍師傅正在檢修設備,嘴裏叼著一根葉子煙卷,隻回頭看了一眼,便繼續在機器上敲敲打打,隨口問:“大少爺一會兒還開船嗎?”

子昭笑道:“不了,我帶這位徐先生到甲板曬太陽去。”

“嗯,曬黑一點好,人看著更踏實。”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