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遙遙望白雲(三)(3)(1 / 2)

母雞發現位於地角的那個土堆,頂端有一株剛剛破土而出的金瓠苗。周遭的杉樹枝熱情而莊嚴地守護著,金瓠苗顯出幾分尊貴。土堆則像一頭惕厲的刺蝟。習慣於伸縮脖子的母雞在土堆旁邊逡巡。想必母雞領教過杉樹枝的厲害,害怕那密密麻麻的針。忽然,母雞張開翅膀,“咯咯咯”叫著,“呼嚕”一聲,飛上土堆,與金瓠苗並肩而立。以為母雞會啄食金瓠苗,啄食那肥厚的子葉。沒有。母雞在金瓠苗周圍,仔細坌過一圈,找不到可喂小雞的東西,一粒蟲卵,一條蚯蚓,有些失望,又飛出來,呼喚小雞離開那裏。它們來到水溝邊,溝水很淺,看不出流動的跡象。母雞找到一些食物。沒有分享到的小雞“唧唧唧”叫喚,一刻不停。母雞急著去水溝那邊。那邊有一垛草堆,可能有果腹之物。母雞銜些稻草鋪在水麵上,引導小雞過橋。

母雞果然找到不少食物,一一將它分揀出來,有的擺在顯眼的地方,有的直接喂給小雞,忙得不亦樂乎。小雞吃飽了,鼓起毛茸茸的嗉囊,行走有些吃力。而母雞呢,光溜溜的嗉囊,扁塌塌垂著,跑到水溝邊。啄了幾口水。返回。張開翅膀,把小雞摟進懷裏,蹲在那裏。日頭火辣辣地暴曬。母雞眯起眼睛,張喙呼吸……

我被母雞的舉止感動得淚流滿麵。

我走出寮外,看見貓鼻仍冒白煙,說明窯內的炭柴尚未真正燃燒。父親正低著頭,撩撥柴禾,喃喃自語:“新窯冷,起火慢。”父親見我要屙尿,趕緊轉過頭來,使勁地“呃咳、呃咳”兩聲之後,說:“各路神明,避讓一下,有人屙尿。”在野外便溺,很多大人都會如此。即使四周空無一人。否則就有可能遭致神明的報複。這雖然帶有迷信色彩,但也不能不承認,它是一種樸素而有效的勸誡:不得隨地屙屎屙尿。

父親低著頭,想把火撥弄旺些。不料,幾粒火星“畢畢剝剝”飛濺出來。迅速轉臉,還是被灼了。用食指沾些口水,抹了抹痛處。坐到遠離窯門的木頭上,接連打了幾個哈欠。

我勸父親去躺一躺,讓我看火。父親不肯,催我去睡。

回到床上,我還能睡得著嗎?

[8月3日]楊梅樹與小鳥巢

從起火到現在已經兩天一夜。淩晨,我起床小便的時候,看見煙色開始轉黑,像濃墨。阿革說:“窯門已經大部分封堵,隻留個小口。”可惜,我沒有親眼目睹這一細節。我不知道他是怎樣決定的。父親和二哥也不知道。

小鳥,起碼有十多種,組成大合唱,一出又一出,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非凡。我隻認得畫眉、紅嘴藍鵲、黑臉噪鶥、褐翅鴉鵑的鳴叫。炭窯附近沒有大的雜木。以為小鳥從此怨恨我們,遠離我們。看來沒有。它們集中在對麵,那些不好燒炭的樹林裏。前幾天,僅僅幾隻,每天相約似的準時鳴叫,第一陣大約始於淩晨四點。小鳥啄破每一天黎明前的黑暗,它們是我們的天然鬧鍾。近兩天傍晚,小鳥從四麵八方飛來,幾百上千隻,泊在木荷叢中,“嘰嘰喳喳”,像是集會,商討什麼大計,又像是抗議示威,一直持續到天黑。向來喜歡小鳥的我有些懼怕了。

今天的任務又是砍柴。

進入樹林,我從阿文身邊經過,他正要砍那棵楊梅樹,右手雪亮的大頂在楊梅身上,左手扯起衣襟擦汗。梅子的成熟期早已過去。從樹枝上看,仍可發現許多果蒂,雖已幹枯,但不影響我想象農曆五月間碩果累累的情景。楊梅出身不佳,地處岩壁,渾身是瘤,像又黑又大的著重號,反複強調生存之艱難。楊梅樹也是好炭柴。但我勸阿文別砍它,放它一條生路,留著明年吃楊梅;更重要的是,樹上有一個鳥巢,由淡黃的頭發絲狀的管茅花軸經緯而成的,小巧玲瓏,十分精致,像隻繡球。阿文本來是沒有發現鳥巢的。被我一說,他好奇地拿下鳥巢,從那個渾圓的唯一的小門看進去,裏麵竟有三粒鳥蛋—每粒都有拇指頭那麼大!他興奮地叫起來,遞給我—哦,碧綠的,沒有任何斑點,純淨得像翡翠一樣。我掏過不少鳥蛋,但從來沒有看見如此美麗的鳥蛋。巢在鳥去。它是什麼鳥?想必是一種奇異的鳥。看樣子,鳥蛋剛產不久。通常春季才有鳥蛋。這個季節怎麼會有?難道也有反季節鳥蛋?阿文想把它帶走。我不讓。我接過鳥巢,爬上樹,將它放回原處。

楊梅樹因此而幸存。

透過蒼茫的暮色,仰望楊梅樹,透出幾分剛毅,更有幾分淒美,更有幾分孤鬱。

小鳥是受到砍伐的威脅而逃離家園嗎?它去哪裏?會回來嗎?

[8月4日]察看火色

這些天來,整天都有人守窯,察看火色。

對於察看火色,掌握火候,阿革是最有經驗的。阿文遠不如他。阿文不諳技術,隻能做砍柴、搬柴、劈柴之類的粗活。相比之下,阿革則輕鬆得多,總在炭窯前麵轉悠著,一會兒看看窯門,一會兒瞧瞧貓鼻,少言寡語,高深莫測。人想活得輕鬆,要有一技之長。他的燒炭技術最先進,全村無人掌握。我緊跟著他,擔心溜過任何細節。若能學到,別人可要拜我為師。為師的感覺,肯定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