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如恐相累,不如早去;新愁舊愁,剗盡還生(1 / 3)

如果放在當下,一個女子隨心所欲選擇於己有利的男人,委身一陣,見其無利可圖便隨即“跳槽”至別家,且毫無羞恥心可言,雖無法律羈絆,但是她大抵也不會被哪個男人引為紅顏知己,一生珍愛。偏偏聊齋裏這個有姓無名的霍女,卻因其“放蕩不羈”和自由隨性,成為一個讓男人們又懼又愛的狂放女子。

想來這霍女必是蒲鬆齡特意勾勒,來懲罰那些吝嗇貪色之徒,讓其用女子的美色,來“為吝者破其慳,為淫者速其蕩”。否則這樣一個女子,不管以後與貧窮書生如何相愛,都無法讓人輕易原諒她在夜間“啟後扉亡去”的放縱舉止。

在遇到所愛的黃生以前,霍女對於偶遇的男人,皆抱遊戲姿態。她本就是跟隨“蕩子”“流落江湖”之人,所以閱人無數,也便不會珍惜。而且所遇兩個男人,一個是“非兒女婚嫁,座無賓,廚無肉”的吝嗇之徒,一個是“豪縱好客,燈火達旦”的驕奢之輩,本也不值得托付終身,無家可歸的霍女,也就暫且借宿。正所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此等你情我願的事,貪戀奢靡生活的霍女,當然不會放過。所以她才在夜晚與朱大興相遇後,明明知道其是“逾垣過村,從蕩婦眠”,依然隨其歸家。朱大興好色,偏偏又慳吝無比,所以霍女的食必燕窩,衣必錦繡,讓這男人有揪心的疼痛,但為了這絕色美女,他隻能“竭力奉之”。最終當然還是被這霍女吃窮了家道,漸漸供給不上,隻能任其半夜逃走,委身於鄰村何姓男人。

這何姓男人,貴為世胄,又喜揮霍,似乎可以滿足霍女之奢欲,讓其長久居留下來。可惜招來與朱大興的官司,兩相權衡,收留霍女,既違了國紀,又不能長久,所以索性將其歸還給朱大興,不打這無利可圖的官司。

一朱一何之所以再多奢靡也始終不能讓霍女停留下來的原因,細究一下,不過是霍女一針見血的那句話:如恐相累,不如早去。兩個男人精明起來,勝過霍女,知道她所追尋的物質生活不能長久滿足,此後必會被其拖累,因此放其遠走,不過是遲早之事。

這便牽引出霍女對貧士黃生的動人之愛。這黃生除了“工於內媚”,在物欲上,不能夠滿足霍女絲毫。可這霍女,卻是浪女回頭般,突然轉變為一個懂得辛勤持家的節儉主婦。比較起來,雖然想要嫁給朱何之類富有男人的女人在當下社會不在少數,但是假若遇到黃生這樣“為人蘊藉瀟灑”的倜儻男人,想必也有女人會如霍女一樣,棄掉到手榮華,並為那精神之愛,甘願倒貼。

霍女的來與去,似乎早就在她的掌控之中。與黃生相愛數年,知道歸期已近,便勸黃生陪其回歸鎮江故裏。這一程,她回報給了黃生一生的幸福,使其既有了用來營業的金錢,又娶了婉妙妻子阿美,並在此後得到兒子“仙賜”。一個男人所想擁有的,霍女都給了黃生。而霍女,知道自己並不屬於人間,能與黃生同行一段,已屬上天恩賜,所以別時傷痛,並不如黃生強烈,淡定自若中,有素常女子不能企及的冷靜與從容。

歸程之中,遇到那個因驚霍女之豔而“反舟綴之”的好色巨商之子,表麵看似霍女售己於他,隻是為黃生謀得千金,但細心品讀,其實這是霍女試探黃生之心的小小謀略。假若黃生真的同意鬻妻,或者對千金誘惑表現出稍稍的貪戀,那麼以霍女兩次從男人身邊逃走的任性,定會將黃生留在舟中,轉身不見。還好,這千金試出黃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在霍女登商人舟離去與他遙顧作別時,黃生“驚魂離舍,嗌不能言”,及至看那商人舟楫如箭般疾行,則“大號,欲追傍之”。黃生的癡情,霍女當然知曉,所以才會在黃生臨江掩泣間,趕來嬌呼“黃郎”,讓其轉悲為喜。

但也就在此時,黃生對霍女的身份生了疑慮。及至後來抵達霍女家中,在霍女強為其娶得阿美為妻,又以到南海為由,離去未歸之時,黃生才從霍女兄長及妯娌那裏,慢慢窺察出他們並不是尋常凡人,而是“凜若天神”。驚駭之下,打算出逃,但並不想攜阿美同去。黃生以阿美父母會有異議為由,不想帶其同歸。這一決定,看似為阿美聲名著想,不想連累其背上私奔之名,但其實可以窺出,阿美在黃生心中,並未抵達太深,否則不會讓其等待他兩年後歸來,亦不會讓其如若等不到他,可自行選擇嫁給他人。而不管黃生如何恐慌霍女一家不凡來曆,他對霍女的一往情深,其餘任何女子,都無法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