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如恐相累,不如早去;新愁舊愁,剗盡還生(2 / 3)

凡女阿美對待霍女,有一般女人間的嫉妒。即便是在霍女之兄助其與黃生同行歸家時,她依然不能原諒霍女與黃生的這段情緣,日日擔憂霍女會尋來與她爭搶妻妾之名,甚至為此連故鄉父母也不敢探視。其實她擔憂的,未必就是那為妻為妾的名分,最根本上,她不過是擔憂霍女會重新將黃生的心給吸引了去。她知道霍女與黃生曾經情愛深沉,不是她這插足之人,所能分開,即便是後來生子,黃生為感激霍女,都替其取名“仙賜”,所以阿美心內,一直惴惴不安,與這無蹤無影的霍女,時刻做著靈魂的爭鬥。

霍女對待黃生的深情,是在十幾年後,通過這名為仙賜的兒子,才得以真正地傳遞。如若沒有這個孩子,或許霍女隻會被定義為懲罰惡男,又助黃生通向幸福的俠女。她來世一遭,不過是英雄好漢般劫富濟貧。是到這個孩子出現,霍女之為女子的柔情,才得以生動地傳達。她對黃生的不肯相忘,隻不過是與仙賜的幾句相聊,便足以窺探愛之深度。她問仙賜名字何意,仙賜不知,她便說“歸問汝父當自知”。在仙賜問其是誰之時,她則反問:兒不知更有一母耶?相聊之時,霍女又猶如所有疼愛孩子的母親一樣,為仙賜梳理頭發,“自摘髻上花代簪之, 出金釧束腕上,又以黃金內袖”。

霍女言行舉止,不過是塵世母子間最平淡的鏡頭。但是讀至此處,怕世間所有癡情男女,都會如黃生般“感歎不已”。可也隻有那黃生,方能真正解得這幾十年的憂喜與悲歡。

即便是遠在天涯,相隔一世,也要千裏迢迢地趕來,問一句,君可安好?天下情緣,愛至深處,莫過如此。

明明自己先喜歡上的男人,卻因無法相守一生,要千方百計地將這知音轉送給別人。而那代人去寫的情詩中,字字句句,皆關的是自己的情。所以那愁緒,新的舊的,一起湧來,猶如鏟盡又生的草,茂密無邊,直叫那宦娘在將溫如春的婚事撮合成功後,還不忍放棄,一日日隱在他的家中,以想要學習琴技為借口,帶著濃濃的醋意與憂傷,看他與新婚妻子共享琴瑟之好。

如果不算隱在暗處的窺視,女鬼宦娘與書生溫如春,從始至終,隻有兩麵之緣。但這並沒有妨礙宦娘在心靈上將溫如春引為藍顏知己,並在彼此隻有一瞥後,便一路追隨,不舍不棄。溫如春真正吸引宦娘的,其實是那塵世間無人能及的精湛琴技。當初若不是他在古寺中遇一背琴的道人,得其指點,又精心操練,練就琴上絕技,想必宦娘隻匆匆抬眼一望,也不至於到“日日為情顛倒”的地步。

所以放到當下,溫如春是個才華橫溢的藝術青年,對琴的癡迷成癖,讓他舉手投足中有種讓女人迷戀的藝術家的風度與氣質。而“少喜琴箏”,並因琴技不能得大師真傳,泉下“猶以為憾”的宦娘,在寂寞不能成眠的雨夜,聽見隔壁房內借宿的溫如春,“危坐鼓琴”,不能不心生愛戀。而琴聲將那長夜映襯得愈加的綿長,猶如一陣風來,不僅把愁緒般的雨絲吹得斜飛起來,人的心也猶如“海棠帶醉,楊柳傷春”。想必“係情殊深”的溫如春在詢問宦娘母親是否能夠結為姻緣時,“舉首見客,驚而走入”的宦娘早已躲在門後,側耳傾聽到他們的談話,並與求婚失敗的溫如春有一樣的悵然。兩個人雖然隻隔著薄薄的一扇門,卻是一陰一陽,無法跨越。這一場相遇,所有的惆悵與孤單,寄托在溫如春的琴聲中,也隻有宦娘能夠懂得。

溫如春悲愁之下,不等天亮,便“冒夜遂歸”。對於宦娘,這一別,便“隻在奈何天裏,度將昏曉”,縱使“望穿秋水”,也再盼不來所愛的溫如春。而對於溫如春,這一場求婚,隻不過是人生裏的一個插曲,他還有很長的一段人生,所以也不必擔心遇不到比宦娘更貌美如仙的女子。他也果真於不久之後,在同縣的葛公家裏,看到其“麗絕一世”且善詞賦“有豔名”的女兒良工,即刻便忘了被拒婚時的難堪與寂寥,迫不及待地找媒人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