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如恐相累,不如早去;新愁舊愁,剗盡還生(3 / 3)

隻是溫如春這次依然不能如願,因為家境式微,即便是有一腔的才華,也不能夠吸引到良工的父親葛公。溫如春是個薄臉皮的書生,當初被宦娘母親拒婚,連夜便趕著離開;而今遭良工父親冷漠,更是自此絕跡於葛公家門。所以假若沒有宦娘暗中相助,好麵子的溫如春想必不會有一帆風順的婚愛曆程。而大家閨秀良工,盡管偶爾聽到溫如春的琴聲便“心竊傾慕,每冀再聆雅奏”,但是沒有父母主動同意,她是會將這點仰慕,爛到肚子裏,也不開口表白的。

所幸有了宦娘,她不能夠嫁給溫如春,便盡力地為其找一個可以匹配的美麗女子,來代替她做他的知音。這種為人做嫁衣的感覺,其實並不是多麼的好。她代良工寫的那首《惜餘春》裏說:過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隻這一句,便足可以看出宦娘內心的煎熬,明明是愛溫如春愛到“因恨成癡”、“望穿秋水”,還要為他另謀新歡。所以那“新愁舊愁”,也“便如青草”般,“剗盡還生”。

此詩讀來字字句句都是濃鬱熱辣的思念,也難怪良工的父親葛公在撿到這首詩後,因為其“詞蕩”而大動肝火,並立刻要給良工找一佳婿,斷了其思春的念頭。隱身的宦娘當然不會任葛公成就良工與劉公子的姻緣,盡管這個劉公子看似與良工家庭容顏都相匹配,良工嫁給他,未必比窮書生溫如春差到哪裏。所以由此看來,宦娘的成人之美,因為帶入了自己的愛戀,而變得有些任性和一廂情願,幾乎像一個獨斷專行的家長,覺得溫如春才華橫溢,便千方百計要讓良工下嫁給他。

一隻故意陷害劉公子的座下的女鞋,一首纏綿悱惻的《惜餘春》,兩株從葛家跑到溫如春家綻放的稀有綠菊,宦娘用這些道具,終於換來了葛公對女兒良工的懷疑,認定是良工不顧聲名主動勾引了溫如春,並因此覺得羞恥,連帶地讓良工也為這樣的羞辱而“涕欲死”。不過這樣的結果正中了宦娘的計,良工母親怕此事傳出去損了家族的榮譽,便“計不如以女歸溫”。

在溫如春迎娶良工入門之前,宦娘心底的落寞與憂傷,也隻有借助溫如春掛在牆上的琴來表達。那“梗澀”的琴聲,未必就是因為宦娘的琴技太差,或許隻是由於她內心過於傷悲,所以才哽咽不能言語。而當她在溫如春特意為其所設的琴上彈奏之時,她也一定知道溫如春正潛在暗處偷聽,隻是她始終不願意說破,自己並不是那個偷聽的女狐,而是一個無法與其相守的泉下女鬼。

還是女人間能夠敏銳地察覺出彼此的心事。良工從那淒楚的琴聲裏,便窺出彈奏的是一女鬼。那把從良工家帶來的“可鑒魑魅”的古鏡,照出的不隻是宦娘的影子,還有她對溫如春遠比良工更深的癡情。但這樣的深情,從宦娘口中說出的時候,依然是淡若無痕。在溫如春與良工的幸福麵前,她也隻能如此淡然,好像在說一件別人的事情。她為他“合佳偶”,在她的解釋裏,隻是報答當時溫如春向她求婚的“眷顧之情”,並作為對琴師的酬謝。

隻是再如何地淡然,掌握了琴技也即失去了理由接近溫如春的宦娘,麵對永遠的離別,還是不免“淒然”,一句“薄命人烏有此福”,便將宦娘心底所有的依戀,表露無遺。而對“再世可相聚”的期盼,和讓溫如春懸在臥室的自己的畫像,更可以窺出,宦娘其實已經在內心,將自己嫁給了溫如春,隻不過,代其行使“琴瑟之好”的女子,是同樣懂得琴聲的良工。

沒有人能夠真正懂得宦娘的新愁舊愁,幸福之中的良工不能,曾經“係情殊深”的溫如春也不能。宦娘所希望的、快意之時讓溫如春麵對自己的畫像“對鼓一曲”的這最後一點的懷念,不過是她一個人綿綿不絕的癡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