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對於葛巾究竟是仙還是凡女,抑或花妖的執拗探究,猶如當下男人對於女人過往情史的刨根問底。那股子熱情,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所愛,是否值得。如若對方曆史清白,那麼女子的癡迷,便可以珍惜;但若如葛巾一樣,來路不明,那麼她的一腔癡情,就值得商榷。
所以葛巾即便是資助常生回洛盤纏,為弟娶得美妻,助其家族興旺,幫其勸退匪寇,還是未能消退常生心中疑慮,以致在葛巾和玉版已為家族各生一子時,還要懷疑其身份不正,非要重返曹州,探得虛實。這次他終於“心滿意足”,在昔日借住的主人那裏,得知葛巾所言的“母封曹國夫人”,原是一株“高與簷等”的牡丹之王。
到此時,常生便有了許多心懷詭異的男人的可惡相。心中已經大駭,還要假裝若無其事,隻淡淡將牆上那首贈曹國夫人的詩念給葛巾來聽。讀此詩時,常生的視線,一定有強壓的恐懼,和不為人知的惡毒,他隻等著葛巾在這首詩後,會“蹙然變色”,承認花妖事實。這就像某個男人,沒有將女人捉奸在床,卻掌握了與此不相上下的證據,於是便拿來試探,窺測女人神色,並由此逼迫女人“自首”。
常生大約是希望葛巾能夠隱瞞的,或者求其諒解也可。可惜他忘了,如葛巾一樣可以跟他私奔的女子,在麵對猜疑之時,也必是心內決絕,丟一句“今見猜疑,何可複聚”,便義無反顧棄他而去;甚至將她與玉版為常生家族所生二子,也要摔地使其消失不見。這段從始至終都被猜疑橫貫的愛情,也終落得個讓世人歎息的悲涼結局。倒是那牡丹,由此在洛陽生了根,美名遠揚,不次於那來處的曹州。
而男女間的猜疑,也像那繁衍不息的牡丹,曆經了多少風吹雨打,依然是繁盛無比。
胡四姐遇到了總愛移情別戀的山西尚書生,便開始了一生在情路中的艱難跋涉和忘卻之旅。
胡四姐對尚生,一心一意,而且愛恨鮮明。而多情的尚生,則始終三心二意,逃不過任何一個美色女子的誘惑。尚生是個見到美貌女子便有些挪不動步的男人,隻是秋夜徘徊花影之下,便由花及人,生了遐想。所以在愛上胡四姐之前,遇到逾牆而過、榮華若仙的胡三姐,連其身世名姓也不追究,便“驚喜擁入,窮極狎昵”,而且盼著夜夜相見,也不管這胡三姐是惡鬼還是歹狐,又是否會借機要了卿卿性命。看上去尚生對每一個遇到的女子,都癡迷至極。在與胡三姐交往時,愛到可以整夜目不轉睛地看她也不生厭,在他的眼裏,胡三姐就是紅藥碧桃,植滿他的庭院,讓他每每看到,便會思及愛戀。就是這樣地愛慕女子的容顏,這才讓胡三姐引出了她的妹妹胡四姐。
尚生在還未見胡四姐前,聽到胡三姐提及,便很沒出息地跪地“哀請”,恨不能立刻見到讓其傾倒的美色。及至真見了年方十五又“媚麗欲絕”的胡四姐,尚生的表現,是得了千萬資產似的“狂喜”。盡管被那胡三姐逗引著,未曾與隻“嫣然含笑”的胡四姐說上半句,但是他心裏一定是急得抓耳撓腮,看那“惟手引繡帶,俯首而已”的羞澀少女胡四姐,愈發地比胡三姐要嫵媚誘人,猶如那煙雨中的杏花,或者朝露中的粉荷,含苞待放,靜等他這賞荷人的愛撫,所以盡管一直都在與胡三姐調笑,但是心裏想的卻全是那胡四姐,隻是礙於顏麵,不好在胡三姐麵前太過放肆。
但是等到她們即將離去,尚生一下子慌了手腳,也顧不得顏麵,拉住胡四姐緊緊不放,又請求胡三姐能代為說兩句好話,留住胡四姐。胡四姐當是在心裏也早就愛上了懂得討女子歡心的尚生了吧,否則不會在胡三姐要求她稍稍留下陪陪情急的尚生時,她用“無語”回應了胡三姐。果然等到胡三姐一走,兩人“備盡歡好”,昔日不曾言語一句的胡四姐,也對尚生“傾吐生平,無複隱諱”,而尚生對胡四姐的迷戀,幾近癡狂,知道其為女狐,依然對其深愛。而胡四姐對尚生之愛,則是獨斷且不容任何外人侵入的。早先尚生與胡三姐調笑之時,她雖未言語,但是心裏一定起了恨意,或許也正是這股子恨,才讓她不屑與胡三姐一樣,跟尚生言談。因此兩人交歡之後,胡四姐便毫不客氣,將胡三姐早已狠毒地殺掉三個男人的劣跡,抖給了尚生,又恨恨地“警告”曾經被胡三姐迷惑的尚生說,凡是迷戀她的男人,沒有不死於非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