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番明顯帶著一種女人間的嫉妒和小心眼的告誡,還是嚇住了尚生,急急地向胡四姐討來專門對付妖狐的符帖。這符帖的來處,雖然據胡四姐說,是仙人所賜,但未必不是胡四姐平日私藏了,專門等著哪日“對付”總是主動搶走男人的胡三姐。作為姐妹,她們顯然對彼此非常熟悉,而如此熟悉,還要拿出符帖嚇退胡三姐,足可以看出胡四姐對尚生,這次是動了真情了。
果然胡三姐天明之後再來找尚生,看到尚生臥室門上的符帖,立刻明曉了胡四姐的獨占心思,罵她“婢子負心,傾意新郎,不憶引線人矣”,又道出自己本沒有對尚生生出仇意,不想加害,她又何必為了一個男人,無情到這等地步。
不過剛剛讓尚生斷了對胡三姐的念想,偷吃慣了的尚生又因為一點蠅頭小利,被另一無名無姓的“騷狐”勾引上了床。而且,還是約好了與胡四姐見麵的同一天晚上。女狐們都頗聰明,胡三姐知道尚生逃不過色誘,而後來的騷狐又看穿了尚生還迷戀金錢,所以慫恿他說:“秀才何必日沾沾戀胡家姊妹?渠又不能以一錢相贈。”尚生經不住蠱惑,收了騷狐不過是一兩銀子的賄賂,便喜滋滋地回家買了好酒,與拿來美味佳肴的騷狐飲酒調謔,“歡洽異常”。吃飽喝足,又“滅燭登床,狎情蕩甚,既曙始起”。
這一次出軌事故,讓尚生這個男人在聊齋中幾乎等同於現代不知羞恥的“小白臉”,睡了女人的床,又拿了女人的錢,吃了女人的飯,自己則分文不費,好不自在逍遙。
如果擱在當下,女人們想必會甩了這樣吃軟飯的男人,另尋他人。偏偏胡四姐用情太深,雖然罵尚生“君不長進,與騷狐相匹偶,不可複近!”,但還是經不住尚生的哀求和胡三姐的勸說,很輕易地便原諒了這個屢教不改的男人。
可是她的大度與寬容,又換來了尚生怎樣的相待呢?後來有陝西人作法,將胡四姐一家狐妖全部捉入瓶中。尚生並沒有阻止陝西人捉狐,隻是在其吃飯之時,心生惻然,靠近瓶去打算看個究竟。如果胡四姐在瓶中保持了沉默,而不是忿然指責尚生:“坐視不救,君何負心?”怕是尚生斷不會大膽幫助胡四姐逃了生,讓她在此後的十餘年裏,修煉成仙,並同時度了他自己,也成為鬼仙,無需受苦。
他們再見,已是十個春秋過去。彼時尚生是俗世的一個普通男人,正監督傭工割麥,遙遙看見胡四姐坐在樹下,過去“執手慰問”,並“欲與偕歸”,而胡四姐則回複他說:“妾今非昔比,不可以塵情染,後當複見耳。”她說這句話時,一定是麵容平靜,“但思君之念未忘”,這一句又袒露了她內心的憂傷。她曾經那麼愛他,他卻一次次讓她心傷,而今她終於一心一意修煉,且“大丹已成”,隻是即便是這樣,依然要千裏迢迢地趕來,隻為見他一麵,問候他是否還好。
之後又過二十餘年,尚生當是臨近花甲。與胡四姐再次相見,她告知他的辭世之期,並勸其不必悲憂,因為她會“度君為鬼仙,亦無苦也”。
至於尚生辭世之後,是否在天上與已經“名列仙籍”的胡四姐相遇,文中並沒有交代。但想來即便是相見,也不能繼續前緣。
因為,她自15歲那年與他相遇,一直所要做的,便是通過修煉,可以斷絕塵緣,不再眷戀於他。而這樣的深愛,尚生即便是成為了鬼仙,也不能夠真正地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