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大事已了,請從此別;不怨繡鞋濕,隻恐郎無伴(2 / 3)

除掉了“情敵”的俠女,並未改變主意,就此為顧生停駐下來。顧生再一次求婚,她依然拒絕。但是她的心裏,卻將顧生自此當成了自己的愛人,她與他同床共枕,她為他料理家務,照顧老人,又即將生育孩子,這天下每一個妻子的職責,而今她已經盡了,就表明他們已經成為夫妻,既然是夫妻,又“何必複言嫁娶”?

盡管俠女表露了自己的真心,可顧生依然對俠女生出懷疑,認為她不肯嫁給他,隻是因為嫌棄他窮。這樣的懷疑,讓人不免同情顧生,不是同情其貧,而是同情其遇到了真心愛他的女人,卻並不懂得她的心思,不知道這樣短短的一程相愛,她除了對他相助的感激,並非沒有過依戀與不舍。

及至後來俠女閉門外出,確認仇人地址,顧生又生了懷疑,而且,認定俠女有了外心,赴了別的男人的約會。他不知此時俠女已經懷了他的孩子,而且即將臨盆。可是俠女卻輕易地原諒了他的猜疑,並在生下孩子之後,又為顧生家的聲名考慮,讓其對外撒謊說這是收養來的孩子。

顧生與母親所有的疑慮,是到俠女提了仇人的頭顱前來告別的時候,才一切明了。原來她三年來隱姓埋名,隻是為了替官至司馬卻被人滿門抄斬的父親複仇,隻是初始為了照顧母親,等到母親去世,又有了腹中胎兒,所以一再延誤,直到而今。此生她注定要隱匿人群,無法與其相守一生,所以願意為貧寒的顧生,產下一子,報答昔日他對其母的恩情。而今“大事已了”,終於可以離去。

她離去時,像一個被迫離家的婦人,對丈夫的叮囑,深情而且憂傷。她讓他好好照顧他們的兒子,她說他“福薄無壽”,而“此兒可光門閭”,而後又叮嚀他,“夜深不得驚老母”。這最後的留言,簡短卻又滿含了深愛,將顧生的一生,都提及了,似乎,他們是情深伉儷,相伴到老,而這樣的告別,則是他們即將陰陽相隔前,最後的溫暖。

隻是,三年後便死去的顧生,假若路過陽世,看到自己十八歲中了進士的兒子,及對其母奉養至終老的忠孝,會不會明白俠女在這短短的一程裏,不次於任何一個妻子的溫柔?

這是一個沒有名姓的女子,在聊齋中,她的這一段與書生於璟的情緣,亦是隻有短短的幾百字。可是每次品讀,都會疼痛不已,似乎她之所以存在於世間,不過是為這轉瞬即逝卻銘心刻骨的塵緣。

蒲鬆齡稱她為綠衣女。這是一個極易讓人產生想象的妙稱,夜色之下,一個著綠色長裙的女子,穿越山林,為醴泉寺裏飄搖昏黃的燈下,勤奮讀書的益都書生,送去深山中的一抹溫情。她衣裙裏的綠色,想必應是湖綠。翠綠太輕,無以承受愛之深沉;新綠太鮮,經不起塵埃撲落;碧綠又豔,不能沉靜如水。唯有這湖綠,可以盛得下她動了塵緣之後,心內浮動的無邊無際的憂傷。

這隻綠蜂幻化而成的女子,想來早已在寺中守候許久,隻是她見到的多是苟且偷生之輩,在古寺中棲息,尚不忘利祿功名,甚至為蠅頭小利而躁動不安,輾轉難眠。她從窗前飛過,看如此庸碌之人們,未曾動過絲毫凡心。也因此,當書生於璟夜起讀書時,她才會忍不住,停駐在月光微涼的窗前,讚一聲:於相公勤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