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封雲亭則暴露出男人的自私和無情——他不僅沒有幫助梅女殺了這典史,反而“驚極,以身幛客”,並說:倘死於寓所,則咎在小生。一邊是所愛之人的仇恨,一邊則是自己的名譽清白,封雲亭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而梅女之所以遲遲都沒有開口懇求封雲亭,或許也是擔心會有今日這般窘迫結局。
但是梅女並沒有苛責封雲亭,報了大仇的慰藉,讓她對封雲亭的明哲保身很快地淡忘掉,而隻記得他曾經說過的那句誓言,並提醒他:君嚐願破家相贖,猶記否?封雲亭毫發未損,終於得到佳人,當然迫不及待去延安娶投胎到展孝廉家的梅女。而梅女的家人,在梅女癡與不癡之間對封雲亭態度的轉變,也盡顯人性鄙俗。當初梅女癡到無人肯娶時,見到求婚的封雲亭,即刻供奉家中所有,言語中有鮮明的籠絡和小心;而及至看到女兒恢複正常,又覺得將如此貌美之女嫁給窮困書生封雲亭,還搭上家中房產,實在是有些虧了,所以梅女之父及其兄長便生出怠慢和鄙薄。
又是梅女,在窺出父兄冷淡之時,及時果斷地“自出妝資”及車馬費用,跟隨封雲亭回家,挽回了封雲亭作為男人的尊嚴。
封雲亭也算是爭氣,終於舉了孝廉,重新換來梅女一家的笑顏相待。如此看來,梅女昔日在封雲亭麵前自始至終都不肯獻出自己的貞操,也算是為“拚”上封雲亭這一支潛力股,所預留的自己的資本。隻是因為之前封雲亭一無所有,所以顯出她這一場付出的可貴與可嘉。
所以愛情中“破家”的不是封雲亭,而是梅女。
聊齋中能夠主動提出“離婚”二字,而不是被動等待著男人一紙休書的女人,鼠精阿纖算是其中為數不多的一位。她的堅決和在是非麵前的不妥協,使得她作為一個大家族中妻子的角色,始終是清晰的、有尊嚴的、不能被鄙夷的,而且,也因此換來了外人的敬重和仰慕,獲得了她作為一個女子,在家庭中,應有的聲譽和名望。
連接起阿纖這一場婚姻的,是奚姓家族裏的兄長奚山,這個行使了父親職責為弟弟主動謀親的男人,有所有兄長的威嚴和專斷。當初若不是他見到“窈窕秀弱,風致嫣然”的阿纖,心內滿意,並立刻向阿纖父親提親,怕也不會有之後的種種曲折,並給自己的臉上,抹上一層難堪的油彩。所以這是一場父輩之間的婚約,阿纖還未見過要嫁的那個三郎,便先被三郎的兄長給訂下了婚事。最初她在這場婚約裏,沒有任何的選擇,也沒有言語的機會。似乎,她是沉默的一個背景,父親與兄長奚山想要在她這裏,畫下怎樣的約定,與她無關,她隻能接受,而後孤單地等待。
如果阿纖的父親沒有死去,像當初婚約中訂下的那樣,奚家提供一處房屋,舉家遷去,或許阿纖的身份也不會遭來懷疑。但偏偏她的父親死在一堵破牆之下,盡管母女兩人度日並不艱難,而且堪稱小富,但是在婚事上,卻隻能主動出擊。尤其,是自從訂下婚約便念念不忘的阿纖。
所以當阿纖在一個月後去給父親上墳的途中,可以很敏感地注意到擦肩而過的奚山,並即刻告知母親,將他叫住,立刻兌現當初的婚約,讓奚山帶上嫁妝和阿纖回家與三郎成親。這一場親,奚家簡直是撿了一個大便宜,阿纖的美貌,配三郎綽綽有餘;而兩千多斤糧食換得的豐厚嫁妝,也讓奚家的生活,從溫飽逐漸向小康過渡。阿纖算是個溫順勤勞又守婦道的媳婦,“寡言少怒”、“晝夜績織”,對任何人,都謙卑有禮。怕奚家及外人懷疑自己與母親的身份,也隻是通過三郎轉告常常出差故地的奚山,不要再對外人提及母女兩人的過往和而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