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君不願富,妾亦不能貧;滿生雖貧,其骨清也(2 / 3)

在黃英大興土木,將兩家房屋連為一體,並遵循馬子才的意見,不再經商,隻享用所積資財後,馬子才依然不休抱怨,說:仆三十年清德,為卿所累。但這一句顯然不是重點,馬子才以貧為德,其實是虛偽,真正想要強調的,是後一句:徒依裙帶而食,真無一毫丈夫氣矣。馬子才的丈夫氣,經不起推敲。依靠女人吃飯,的確算不上大丈夫;可是讓所愛的女人,與他一樣甘於貧窮,就是他所謂的丈夫氣了麼?所以追究起來,馬子才也不過是一個虛榮心盛又假裝清高的男人。

兩人在窮富問題上一番爭執,誰都不能說服對方。馬子才甘願做他的陶淵明,黃英則樂於積攢一些錢財,權當為陶姓家族解嘲,不讓後人指摘。所以黃英隻好扔一句:君不願富,妾亦不能貧也。分居後的馬子才,並沒有“清者自清”,甘願住在黃英為他蓋好的小茅草屋裏。他還假借了想念黃英的名義,每隔一天便去看望她,並漸漸習以為常。這樣想做陶淵明的矯情,很快引來黃英的笑言:東食西宿,廉者當不如是。這一句算是揭開了馬子才的遮羞布,終於讓他無言以對,並重新與黃英合住在一起。

之後發生的一切,也印證了馬子才“人皆祝富,我但祝窮”觀點的不堪一擊。他在金陵偶遇陶生,力勸他回去一起居住,並說:家幸充盈,但可坐享,無須複賈。這一句就可看出,馬子才並不厭富,能夠有錢“坐享”,每日飲酒下棋,結交友人,永遠不為生計憂愁,且不做地位低一等級的商人,也是他的一個夢想。而因為善於經商的黃英姐弟,他不費絲毫氣力,便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這一切。

所以,馬子才要的與其說是清廉,不如說是門第與地位。十幾年後,他將陶生的女兒嫁給了世家,便是一個明證。而“不能貧”的黃英,能夠幸福“終老”,並不是依靠男人馬子才,而是來自於自己的經營。假若馬子才不曾阻攔,她當是那個時代,比男人們都要出色的商界精英。

細侯當算是聊齋裏最癡情又最無情的一個女子了。癡情到可以在妓院裏苦等男人滿生三年有餘,而不接任何客人。無情到在得知滿生歸來的消息後,即刻殺掉懷中與另一個男人所生的兒子,義無反顧地奔滿生而去。但即便是如此,她依然是一個無法讓人生恨的女子。甚至,因為她對滿生的深愛,和對未來所作的那些美好溫暖的憧憬與暢想,而覺得她是一個值得男人用心嗬護、珍愛的女子。

細侯的出場,很有風塵感。她站在妓院的二層閣樓上,大約是早就看到了滿生,所以才在他經過簷下的時候,一邊吃吃笑著,一邊將剝開的荔枝殼扔到滿生的肩頭。這是煙花柳巷女子們慣用的誘惑男人的方式。一個荔枝殼,幾片瓜子皮,是打情罵俏的小道具,也是引出一段情緣的浪漫小插曲。這樣的調情,與純真少女羞澀的一瞥,對男人有同樣的殺傷力。那荔枝殼看似極其輕微地落在了滿生的肩頭,實則砸在了他的心中。而且那痕跡,去也去不掉,猶如從天而降的一塊隕石,在地球上砸出的巨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填平的。

所以當滿生抬頭仰視細侯的時候,在她“妖姿要妙”的萬種風情裏,一下子便“注目發狂”,失了一個教書先生該有的理智和風度。細侯的調情,調得真是恰到好處,她沒有繼續朝滿生丟荔枝殼,或者搔首弄姿、百般挑逗,而是“俯哂而入”。這一“哂”一“入”中,可以看出,細侯對於能夠誘惑住滿生,是自信滿滿的。這是一次成功的引誘,所以細侯笑滿生的癡傻,並用一個轉身離去的姿勢,給滿生留下一段回味無窮的餘韻。

滿生也果然對細侯癡了迷。急急地打探到她的名姓,知道她在妓院“聲價頗高”,遠不是自己這教書匠可以消費得起的。但還是在一夜輾轉反側未曾入眠之後,去妓院遞了自己的名片給細侯,約請一見。郎有情,女有意,當然是相見“言笑甚歡”,讓這滿生,愈加地迷了心智,到了四處借貸也要與細侯歡愛一夜的地步。

一切當然如願。濃情蜜意之後,滿生在枕上口占一絕贈送給細侯;而細侯呢,則當即將自己“贈送”給了滿生。所以由此可以看出,細侯的這一決定,是早就在見到滿生的第一眼起,就做下了的,隻等著今宵纏綿後,告訴滿生,並期待得到他肯定的答複。一句“君既無婦,視妾可當家否”,不隻是大膽的求婚,亦是對自己的人生,一次飛蛾撲火般的抉擇。所以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應是毫不羞澀地注視著滿生的,就像一個天真又執拗的孩子,一定要索要一個答案,所以便不怕被拒絕,是橫下心去求去要這個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