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瑣的心中,楊生才是真正救下自己的男人,盡管王某中途加入,且射出了最關鍵性的一箭,但武生怎能跟擅寫詩弄詞的書生比?所以連瑣用一把父親陪葬的佩刀謝了王某,而對楊生,則用身體和一生作為回報。而且這樣的回報,也需要借助楊生本人的力量,方能夠抵達。
楊生在連瑣的轉世成人中,付出了什麼呢?不過是他早就企盼的一場身體的歡愛,劃開手臂後滴落在連瑣肚臍中的鮮血,還有一場“腹脹欲死”的大病。這次連瑣一句:尚須生血一點,能拚痛以相愛乎?換來的是楊生毫不猶豫地“取利刃刺臂出血”。而十幾天後的大病,則最終換來了一百天後連瑣墳塋上喜悅鳴叫的青鳥。
這樣的叫聲,毫無疑問,是連瑣複活成人的喜訊。一場人鬼相戀,到此有了團圓喜氣的結局。楊生費了一點精血就得到了紅顏連瑣,而連瑣在之後常常感歎“二十餘年,如一夢耳”。喚醒這場夢給她未來的,其實不全是楊生;但她卻將夢,隻交付給楊生一人。
這是女人的癡,也是女人的傻。大夢醒來,依然如此癡傻地愛那個最初就認定了的男人。
張五可在上墳途中遇到情種王寄生,才不管他正暗戀鄭閨秀已到相思成疾、無藥可醫的地步,千方百計地托夢給他,一直到他見到她“傾絕一世”的容顏,即刻絕了對鄭閨秀的念想,一心一意地為她大病一場,這才心滿意足地與他訂了親。盡管,這樣爭奪一場,到頭來依然要稱呼同時搶嫁過來的鄭閨秀為姐姐。
當年王寄生的父親王桂庵也算是情癡一個,在江岸邊見到王寄生的母親孟芸娘,即刻便丟了魂魄,相離千裏,竟是依靠一個夢的指示,尋到了孟芸娘。而王寄生更是情種,見到姑姑家“慧豔絕倫”的女兒鄭閨秀,便“寢食俱廢”。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因此蒲鬆齡寫完了王桂庵的傳奇愛情,覺得不夠,還要另附了篇章,專門記錄這個不過是嬰孩時,便認出從未相識的王桂庵為生父的聰慧兒子王寄生。
張五可與王寄生,在當時算得上是一對追求自由戀愛的時尚男女。王寄生早早就向父母宣布,要“自擇偶”。而張五可更是直截了當地告訴父母,“必如王家寄生者方嫁”。隻是女有意,男無心。王寄生早早地就因鄭閨秀病在了床榻,不管張家派來的媒人於氏如何“極道五可之美”,甚至將張五可的“容顏發膚,神情態度”都詳細備至地描述給他,依然堅持己見,認定“天下之醫,無愈和者”,除了鄭閨秀,沒有其他女子可以治愈他的相思之疾。
這樣的固執己見,讓張五可很快就忿忿不平地入了他的夢,不隻責怪他“獨鍾閨秀,使人不平”,還讓他在看到“神仙不啻”的自己時,立刻便“知罪”並道歉說明緣由:生平未見顏色,故目中止一閨秀。這樣還不夠,王寄生當時就要與其私定終身,完全將鄭閨秀給忘在了腦後。
這場夢醒來,王寄生並沒有急匆匆地找媒人提親,而是怕與夢中不一致,鬧了笑話,就找了一個與張家相熟的女人張氏,借故去拜訪,幫他代相閨中的張五可。王寄生的病因這夢中的好姻緣而去了大半,但張五可卻是傳染似的也相思成疾,而且跟屢次催她嫁人的父母負了氣,臥床不起,又絕了食,發誓若找不到如王寄生一樣的男人便寧肯不嫁。媒人張氏見到張五可“傾絕一世”的“婀娜之態”,便喜笑顏開,保證能使他們“玉人成雙”。張五可顯然還是單純少女,看到張氏信誓旦旦,保證能成好事,便即刻咧嘴微笑,不複有病。
盡管張五可的衣飾與夢中的相差無幾,但王寄生依然不肯相信張氏的描述,一定要親眼見到,才能夠確認這次戀上的是一位比鄭閨秀遠要驚豔的絕世美女。因此王寄生這人遠不像他的父親那樣知足常樂,隻思一女足矣。他骨子裏是個喜新厭舊的男人,而且做事保守,在沒有確定另一個女子可以比昔日的更完美傾城之前,是斷然不會輕易草率地娶進門,絕了對過去那份愛情的念想的。所以這次他又找了張五可曾經委托過的於氏,求她想方設法讓他一窺張五可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