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彼即不仁,是我父母;過此十五年,煩一往會 (1)(2 / 2)

柳生當然沒有負了宮夢弼,三年後便中了科舉,有了錦繡前程,又成就了父輩時的輝煌與榮耀。即便是此時,他也沒有想起黃女,而是鮮衣怒馬,浩浩蕩蕩前去拜謝黃家對門的劉婆。這樣塞滿了整個小巷的喧嘩與顯赫,當然會傳到黃女的父母耳中。而柳生這樣的張揚,未必沒有刻意的炫耀。所以他前去拜謝幫助過自己的劉婆,便有了一些虛假的成分,至少,不是那麼真誠。黃家夫妻果然在聽聞了柳生富貴消息後,羞愧難當,隻能“閉戶自傷而已”。劉婆在此,成為柳生的又一個橋梁。他帶她去看自己家的高宅大院、燦爛婢女。當然,更重要的,是讓她看到未曾道出名姓的妻子黃女。黃女“華妝出,群婢簇擁若仙”的相見場麵讓劉婆既“大駭”,又唏噓感慨,而一旁的柳生,當然不會像女人們一樣敘舊,或者“殷問父母起居”,那一刻,他心裏其實隻有男人虛榮得到滿足後的喜樂。

窮困潦倒之時,柳生與母親皆對黃女心存愧疚,而柳生一旦發了跡,昔日的貧賤夫妻,則有了高下。黃女的父親“凍餒難堪”,不得已到保定求見女兒,希望得到一些資助。而幾年未見父母的黃女,盡管“極欲一覲”,卻“恐郎君知”,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另找機會。在黃父被柳生誤為奸人捆綁在樹上之後,黃女又讓思念自己的母親偽裝成賣花者,與劉婆穿越十幾道大門,方才得以相見。黃女避開柳生,不隻是因為當初父母在他登門求婚時給予過羞辱,或許更重要的,是金錢讓這個男人,失去了昔日貧窮時的良善與純樸。他沒有像他的父親那樣,廣招賓客、四處施財,而是戒備森嚴,對任何陌生的來客都嚴辭嗬斥。見到黃父,要捆綁後送給官府;窺到黃母,則罵其是“村嫗”,並極盡羞辱之能事;甚至當著黃女和劉婆的麵,稱呼黃女父母是“老畜產”,又“頓足起罵”。或許,以柳生下人對他的忠誠,他們早已將黃女父母求見的消息告訴了他,隻是他假裝不知,借此報當時所受的種種羞辱。

宮夢弼所留下的金銀,其實是對柳生父親恩澤的回饋,而柳生不過是坐享了父輩的資財。所以柳生在曆經家境起伏後,並未深諳當初仙人宮夢弼給予金錢的初衷,對金錢的態度,遠不及他的父親。他仇恨每一個曾經在落魄時避開自己的人,卻不明白這樣的仇恨積壓在心底,最終壞掉的,是他自己。

黃女大約是隱忍了很久,所以在柳生“對子罵父”讓自己顏麵無光時,忿而還擊說:彼即不仁,是我父母。其實隻此一句,不用贅述當初如何手皴腳裂乞討奔柳生而來的艱辛,就足以讓柳生對自己的粗暴生出愧疚了。

之後柳生派人請黃女的父母小住,又對之前的羞辱道歉。所有的一切,看似誠意,其實還是不肯寬容。在黃女父母離去時,柳生贈百金後,但不忘酸酸地諷刺一句:西賈五十金,我今倍之。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從始至終,原來都不肯原諒。

而黃女乞討奔赴的一番真情,在百兩黃金的映襯下,反倒現出一抹隻有她自己能懂的悲傷。

如果真的有來生,你還會去見那個深愛卻不能相守的愛人嗎?你會不會信守諾言,將曾經的海誓山盟,說要來生一起走的話,千裏迢迢地找到他(她),一一兌現?如果他(她)變了容顏,你會不會信任他(她)的身體中隱藏的那顆心,依然還是真的?究竟,一句承諾的年限,會有多久?塵世中的我們,又有誰會像魯公女與書生張於旦,跨越了生死,在轉世之後還念念不忘前世的相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