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非夢(2 / 2)

第二天,看見一窗夜雨後梨花空瘦的情景,站了很久,最後怔怔的哭了。

從那天開始,她再也沒有哭過。

永遠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小女孩。

那天夜裏,奶奶給她講了一個故事,那是奶奶給她講的最長的一個故事,也是奶奶講的唯一一個不是幸福結局的故事。

她知道那不僅僅是一個故事。

就像知道了奶奶不僅僅是奶奶。

終於懂得。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在五月,繁花開的最絢爛的時節,奶奶會喜歡獨自一人久久的坐在山上,直到天將垂暮,直到晚霞催醒,才悵悵的回,身上,還總帶著一股沉寂的傷感。

終於知道,在奶奶唇邊時常泛著的空靈的笑意,那不被猜忌和閑話淹沒的一點溫柔,是,為著誰而在那靜默的夜裏綻放。

聽人說,開始,是爺爺救了奶奶。一個大雪封山的傍晚,將凍得不省人事的奶奶扶回來。然後,奶奶就嫁了他——別人都說是奶奶知恩圖報,說爺爺好運氣竟能討到這樣如花似玉的老婆。但是沒有人知道,幸運的人,是奶奶。

梨花的樹幹看起來光禿禿的,不像是春來新綠的樣子,它的幼枝,淹沒在白色的海洋裏,柔嫩的延伸自己的疆土。等到眾花謝盡的時候,才突然發現了一樹的茂密。花嬌豔,葉久長,果可食,一切安排的如此公平,讓人沒有任何挑剔和插手的餘地。

這種白白小小的花,雖然不是多麼出色多麼美麗多麼搶眼,但是想來是自有驕傲的吧?一開一謝,飛揚凋敝,都是那麼淡定,經風遇雨,縱然碾碎一地,也是綿延的喜悅滿心。

風乍起。

隨著風勢翩然起舞,不在乎有沒有觀眾,它們嬌笑著,帶著微弱的清芳,旋轉、擺蕩、飄搖。最後決絕婉烈的跌墜在你麵前,悄悄歎息一聲,合眼而別。

那一聲輕吟,你,有沒有聽見?

她笑了。她想象著那個堅毅溫存的女子,聽見遙遠大陸傳來的,某個據說是普天同慶的婚禮的時候,臉上浮現出的若有若無的微笑——無關嘲諷,隻是傷感。為一個死去了,但是不得不留一個空軀殼的宿命,在某一瞬間,微微傷感。

她想象著那個女子,嫁人時,披上紅裝,覆好蓋頭,但是卻沒有半絲期待的寧靜,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幸福無比的男人揭開嶄新世界時的目光——帶著溫柔和愛憐的,看著即將和她攜手終老的男人,實踐了,自己的夢想時的目光。

所以,她就不必去想象,那個女子,白發蒼蒼的躺在床榻上,看了一眼窗外盛開的梨花,回轉頭來,迷迷蒙蒙的環顧一圈,驀地笑開來,一個搖首,最後緩緩閉上雙眼時的千回百轉。

挨近手中的片片段段,輕嗬出一口氣,笑著,看見被自己的頑皮吹動的幾頁薄雪快樂的混進那空中的旋舞中去,跟著其它的碎片一起嬉戲輾轉,纏疊糾結。

「小,小梨……」遲疑不定的聲音,透著清楚的膽怯,從背後傳來。

還是一樣,沒有進步啊。一個歎氣,轉過身去,看見男孩著急又羞窘的死盯著自己的發帶。

「什麼事啊,易荇哥?」裝作不知道令到對方如此尷尬無措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掛上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男孩的臉一下子紅了,就算再假裝那發帶上鑲了金也掩飾不住的血色上湧,「那、那個,大嬸、呃,你娘,讓你回去吃飯了。」好容易磕磕絆絆的說完一句話,男孩的頭低低的,再不敢看她多一眼。

心裏有憐惜有無奈,決定了還是不再捉弄這人,溫溫婉婉的一笑:「知道了,這就和你一起去。」

跟在男孩身後,走得兩步,鬼使神差的,居然,回了一回頭。

回頭時間,就悔了。

喧騰起漫山遍野的素白花雪,卷積翻滾,銀浪劃空,細細碎碎纏纏綿綿,步步向著緊逼過來。仿佛想把一天碧藍,一地澄黃,全都在這一刹那烙上那白那花那飄忽不定的一場大夢。

又像那時一樣,她怔怔的,一滴眼淚沿著比梨花還要潔白無暇的麵頰掉落下來。

跌到地上,碎成千片萬點,在同時間,就被鬆曠的大地吸了個幹淨。隻於瞬間,發出了凝集日光的一線耀目的璀璨,穿越了花的雨幕,輝映成一粒星光。

「?——小梨?走了。」

「噢……就來……」

……

那花的雨彙成海,織就幕,網住一眾浮生。

梨花非夢。

天若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