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天是黑的。身上無處不痛,腰尤其疼,斷了似的。納蘭小七口渴得要命,略一抬頭,一陣頭暈惡心。寧定了一會兒,襯著頭頂木板隙漏下的微光看出來這是一間小小的艙室,破敗、肮髒,堆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似是堆放雜物的貨倉。

納蘭小七覺得憤怒。他色誘,鐵星霜被誘惑,這本來沒什麼。但鐵星霜既然上了他,雙方發生了肉體的關係,就算不肯放過他,至少該有些補償。而現在呢?他渾身是傷得被扔在這兒,傷口血淋淋的,後麵也沒有清理,這算什麼呢?

從這天起,鐵星霜再也沒露過麵。艙中不辨日月,也不知究竟是過了一天,還是兩天。既沒有人送食物下來,也沒有人送水下來。納蘭小七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死也就死了,先奸後殺就太齷齪了。尤其想到鐵星霜風風光光地出去,拿了他納蘭小七當替罪羊,將來的某日想起來,曾有個傻瓜玩兒色誘,被吃了個幹淨,還替他賺了一筆封賞……那時,鐵星霜一定得意死了,說不準還會回味著他的滋味低頭微笑。一想起鐵星霜深不可測的淺笑,納蘭小七就來氣。越想越窩囊,越想越生氣,嗓子幹得冒煙兒,發不出聲音,摸索著抓了一根竹竿,用力頂頭上的甲板。

“咚咚咚!”響了一陣子,上麵沒一點動靜,自己倒累得氣喘如牛。頭一陣陣地暈,眼前發黑,兩個太陽亂敲鼓。沒辦法,隻好扔了竹竿,憤怒無比地躺下。

有一次,半睡半醒間異樣的感覺襲來,猛地睜開眼睛,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然而直覺卻告訴他,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

“鐵星霜?”納蘭小七問。但這問題也隻在心裏,嘴唇早裂了,嗓子也壞了,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來。禁不住絕望,忽然,一點涼意浸上嘴唇。是水!他心頭一陣狂跳,懷疑是自己的幻覺,然而即使是幻覺也要抓住。喝得太急,猛烈地咳嗽起來。一隻手輕輕拍打他的背。納蘭小七什麼也顧不得,一麵劇咳,一麵抱著碗痛飲。

等他喝足了水,心滿意足地歎息一聲之後,才發覺艙裏又隻剩他一人了。悵然了一會兒,發現膝上放了兩個饅頭,又冷又硬,對於幾天沒吃過東西的納蘭小七來說,卻是無比美妙的東西。納蘭小七在黑暗中苦笑:人也就這麼點德性。發達的時候,山珍海味都沒滋味,窮的時候,一個饅頭一碗清水就是福氣。

***

又一回醒來,發現傷口都包紮了,身子也清洗過,甚至還換上了一件幹淨的衣服,然而記憶裏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但也猜得出,做這一切的自然仍是鐵星霜,他之所以沒有記憶,自然是鐵星霜悄悄地點了他的睡穴。

鐵星霜避他,是不是因為害羞呢?納蘭小七覺得可笑,並且不可思議,因為鐵星霜並不是一個很怕羞的人。但如果不是害羞,又會是為了什麼呢?納蘭小七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鐵星霜反悔了。這個想法令納蘭小七哀怨莫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無論如何,他暫時保住了腳和武功。留得青山在,以後總算還有燒柴的可能性。但落在鐵星霜這麼狡滑狠辣的家夥手裏,這種可能性有多少呢?

每天一碗清水一個饅頭,都在納蘭小七睡著的時候悄悄送來。這個份量隻能勉強保證不死,納蘭小七餓得頭暈眼花,別說逃,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又過了幾天,鐵星霜出現在了納蘭小七麵前。納蘭小七吃盡了苦頭,也學乖了,閉著嘴一聲不吭,看他怎麼說。鐵星霜眼裏卻根本沒他這個人,走過來提起他往外走。薄暮的天色,岸上停了輛半新不舊的馬車。車廂不大,鋪的氈子硬而薄,路又不好,納蘭小七被顛得難受,忍不住開口抱怨:“你不能慢點嗎?”耳中“啪!”的一聲響,馬跑得益發歡。納蘭小七全身的骨頭都險些散架,隻得苦笑一聲,咬牙忍耐。

此後的幾天,無論納蘭小七怎麼挑撥,鐵星霜都不理不猜。七天後,鐵星霜把納蘭小七交給另外的幾名捕快,丟進了應天府的大牢裏。

高而黑的鐵牢,幾十斤重的枷鎖,分明就是重刑死囚的待遇。納蘭小七對著肮髒潮濕的牆壁卻忍不住微笑起來。完好的腳和沒被廢去的武功,鐵星霜總算給他留了餘地,這小小的牢籠如何困得住他?越想越開心,怨恨鐵星霜的心思一掃而光,靠在牆上搖頭晃腦地哼起小曲來:

“他生得臉兒崢,龐兒正。諸餘裏耍俏,所事裏聰明。忒可憎,沒薄幸。行裏坐裏茶裏飯裏相隨定,恰便似紙幡兒引了人魂靈。想那些個滋滋味味,風風韻韻,老老成成——”

一麵唱,回想那日在船上的一夕風流,痛是痛到了極致,然而此時拿來回憶,想著鐵星霜清麗至極致的眉眼,和那近乎瘋狂的肆意張狂,小腹中竟升起一股激熱。納蘭小七心裏微微納罕:我難不成還愛上了強奸?心裏覺得可笑,忍不住微微一笑,暗暗打定主意:等出去了,一定要去找鐵星霜把這個場子找回來。把他納蘭小七吃光抹淨,拍拍屁股就走人,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正唱得開心,忽聽“吱吱啞啞”一陣響,頭頂的牢門打開一條線。先是一盞半昏不暗的風燈,然後是一張黃黃的馬臉,眉毛淡淡的,眼皮微搭,病殃殃得似害了一場大病。納蘭小七也不理他,拖長了聲音換支曲子唱:

“愛他時似愛初生月,喜他時似喜梅梢月,想他時道幾首西江月,盼他時似盼辰鉤月。當初意兒別,今日相拋撇,要相逢似水底撈明月——”

那人望著他,咧開嘴笑了笑,“你餓不餓?”

“餓!”納蘭小七連忙點頭,曲子也不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