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茅屋外麵以籬笆圍了個院子,林俊南抱著謝曉風跳下馬,隔著籬笆門揚聲召喚:“主人家,請開門,我要借宿!”

屋裏的談話聲陡然低下去,柴門推開,走出五個人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林俊南見其中有兩個老人家麵目樸實,放低了身段道:“我們急著趕路,錯過了宿頭,請老丈收留一宿,定有厚報。”

茅屋中所住的是本地一家獵戶,莊戶人家待人熱情,朦朧中見是個端端正正的年輕人,懷裏還抱了一人,便忙忙地迎了進去。進得屋去方及細看,見是個俊俏到極點的少年男子,被火光一照,雙頰緋紅,眉眼含了愁意,那一種驚人眼目的麗色實是平生僅見,林俊南又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氣質中難免有一種清貴之氣,那幾名獵戶不由得生出些自慚形穢的意思,神態中便有些唯唯諾諾。

莊戶人家並沒有多餘的房子。兩名少年把自己住的房子讓給林俊南,他們另在一間堆雜物的茅屋裏騰出一片地方,堆好麥秸,鋪了被子便算是床鋪了。林俊南想著謙虛一下,自己去睡麥秸床鋪,想到謝曉風身上的傷,便作罷了。

一會兒功夫,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端了兩碗熱熱的紅薯稀飯進來。林俊南謝過她,待她出去後,含了一口飯,嘴對嘴喂給謝曉風,又嚼了幾塊紅薯喂他吃下去,一麵喂,難免要纏著謝曉風的唇輕咂幾下。喂了一半,簾子一掀,那女孩子走了進來,正撞上這一幕無邊春色,一時沒回過神來,一眼不眨地望定了他們。林俊南臉皮向來厚,卻覺得唐突了女孩子實在不好,但也無話可說,隻是向她微微一笑。

那女孩子剛剛有些回過神來,被他這一笑又勾了魂去,迷糊了好一陣子才明白過來,不由羞得臉色緋紅,囁嚅道:“我……我來送薑湯……”

林俊南道:“多謝,放這裏好了。”

“趁熱喝,驅驅寒氣。”那女孩子紅著臉放下盛了薑湯的碗,扭頭一溜煙地去了。

獵戶人家的女兒衣著樸素,然而敵不過正當年華,皮膚水嫩,眉目清秀,倒也頗有幾分顏色。林俊南眼光跟著他往外走,等那簾子摔下來,才微微一怔,皺眉想了想,抬手甩自己一個清脆的耳光,恨聲道:“呸!壞東西,隻許看小謝,不許看別人!”

喝罷薑湯,林俊南抱謝曉風上床。先拿身子暖出一片地方,自己移到一邊,將謝曉風放到暖熱的地方,脫了他的衣裳給他抹刀傷藥。那日見謝曉風一身血跡,林俊南嚇了個半死,其實謝曉風受的是內傷,外麵的都是小傷,這幾日拿刀傷藥調養,傷口已結了痂。抹完藥,探了探謝曉風的脈膊,甚為平順,便舒了口氣。一會兒倦意上來,躺在旁邊,抓著謝曉風一隻手腕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不知怎的突然就驚醒了,四下一片黑,心裏有些茫然,怦怦狂跳,定了定神,覺知謝曉風的手腕在自己掌心裏握著,脈膊跳動雖微弱,卻還平穩,這才放了心。握住謝曉風的手,湊過頭去在他唇上吻了一吻,明知他聽不見,咬著他的耳朵輕聲道:“小謝,我喜歡你呀,你知道不知道?”

話音剛落,忽覺手掌裏微微一動。他愣了愣,回過神來,跳下地去,抖著手摸火折子。好半天找到,晃亮,點明油燈,端到床邊往謝曉風臉上照去。

謝曉風眼睛緊閉,兩道劍眉異樣乖順地垂著,並沒有要醒的意思。

林俊南微有些失望,心想,原來我太掛念他了,所以才會生出這樣的錯覺。謝曉風受內傷後,畏寒怕冷,林俊南每夜都脫了衣服,用自己身上的熱度去暖他,剛才興奮過頭,光著身子跳下地去,這時才覺出奇寒來,連著打了幾個噴嚏,連忙跳上床去拿被子嚴嚴實實地裹住。

躺了一會兒,覺得身上越來越燙,腦子裏也昏昏沉沉的。

這一夜恍恍惚惚的,似睡非睡,總有些人影兒在眼前糾纏,卻看不清楚,那夢也是破碎不堪的,連不成個樣子。

睡夢中,聽到一聲雞啼,兩眼困倦欲死,卻強撐著坐起來。這一起身,眼前便是一黑,歇了歇,慢慢穿上衣服下床。腳踩在地上,仿佛踩在棉花堆上一般,渾使不出一點力氣來。計算著去郾城還要四五天的路程,心中越發的急,若是在這兒耽擱住了可怎麼好?憂急之下,哇的吐了一口血出來。這一見血,心裏越發地沒底兒,驚、懼、怯、悲各種各樣的感情齊齊湧上心頭。

正不知要怎樣才好,忽聽一個沙啞幹澀的聲音在身後問:“……你怎麼了?”

林俊南心中一驚,驀地回身,謝曉風一雙眼睛正望著他。雖然神色萎靡,到底是醒了。林俊南精神不濟,隻怕自己又是在做夢,一麵問:“你真醒了?”一麵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那裏的肌肉十分嬌嫩,一縷奇痛傳來,這才知道不是做夢了,驚喜交加地撲過去,叫道:“你可算是醒了!”

病中最忌大喜大悲,剛跨出一步,忽覺天眩地轉,眼前一黑,往床上直摔了下去。謝曉風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他,卻使不出力氣來,眼睜睜地看他磕在床沿上。

就在這時,簾子一掀,探進一個少年人的腦袋來,看得一驚,一麵奔過來扶林俊南,一麵叫道:“爹!娘!不好了!”

轉眼間,獵戶一家人都聚了來。這一會兒功夫,林俊南也緩了過來,慢慢爬起來,狼狽地笑了笑,道:“沒什麼,不小心跌了一跤。”側身坐在床邊,喜滋滋地抓住謝曉風的手道,“我真怕……”說了一半,覺得不祥,改口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謝曉風茫然地看著林俊南。洪運基在函穀驛館布下天羅地網,他拚著身受一掌擊殺洪運基於當場,勉力支撐著殺出一條血路,逃出不遠就昏死過去,後來的事全然沒有印象。如今人雖醒了,腦子裏仍然有些渾渾噩噩的,那些廝殺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隔得很遠,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然而無論如此也想不通,林俊南為什麼會在這裏。

林俊南的嘴角有一絲血跡,謝曉風看了良久問:“你怎麼了?”

林俊南傻笑道:“我沒怎麼啊,我好得很。”

旁邊的老婆子忍不住道:“公子,你在發燒。昨晚不是熬了薑湯了嗎,怎麼比昨晚又重了,眼都成赤紅的了。”

林俊南隻顧著高興了,那些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隻是瞅著謝曉風笑,心想,原來昨天晚上不是我弄錯了。想必他人要醒了,慢慢有了知覺。

那老婆子看他喜笑顏開,精神恍惚,隻道是發燒發胡了,回頭吩咐兩個兒子去抓藥。又見林俊南隻穿了一件緊身棉衣,替他拿了他的狐腋裘披在身上,勸道:“公子,你心疼兄弟老身明白,也要顧好自己呀。”望著謝曉風,含笑道:“這位小公子真是有福氣,有這麼個哥哥疼著。昨天那麼大的雪,滴水成冰的,你哥哥自己受凍,卻把衣裳給你穿。你快勸勸他吧,這麼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就是鐵打的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呀。”

謝曉風看了林俊南一眼,見他臉頰燒得緋紅,透著病態。那婆子的話說得分明,難道他昨天竟隻穿了那麼一件單薄的棉衣?

謝曉風原是聰明人,生了一副七巧玲瓏的心肝,略一想,雖不能明白個全部,也大抵知道是林俊南救了自己,將衣服讓給自己禦寒,林俊南身的病,大概也是從這上麵得的。其實救他的是卓青,他這想法雖不全對,倒也大致不篇太偏。

至於老婆子把他和林俊南認作兄弟,他傷後氣弱,無力分辯,就作罷了。

林俊南滿心歡喜,想要跟謝曉風說些話,又顧慮他身上的傷,不敢叫他勞累,隻得乖乖坐在床邊守著他。好半天藥才抓回來,林俊南取了一枝參給他們,教給那女孩子熬參湯的法子。女孩子回轉來時,手裏拿了兩隻瓷碗,一隻盛了參湯,一隻盛了去風寒的藥。女孩子心細,又用小碗盛了幾個蜜餞拿來,等他們喝過藥吃。

林俊南愁眉苦臉地接過兩碗藥碗,離得老遠,就聞見一股苦味,忍不住長歎了口氣。將風寒的藥放到一邊,先喂謝曉風喝參湯。謝曉風昏迷時,任林俊南拿參湯灌,這時在林俊南手裏聞了聞,卻露出難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