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行出去兩三天,一路安然,林俊南漸漸放下心來。謝曉風髒腑受了傷,體弱氣虛,他一路陪了無數的溫柔體貼,謝曉風雖然麵冷,偶爾也答他一句話,比從前的見麵就要見血的狀況相比,二人的關係可是親合到天上去了。白天同乘一騎,夜晚同床而眠,林俊南心裏樂開了花,麵子上卻不露分毫,謝曉風初時反對,後來見他規規矩矩,也就作罷了。
這天傍晚行到墮馬驛,算計著再有半日路程就能到郾城,心裏無限歡喜。有心繼續趕路,天寒雪滑,又勞乏了一日,怕謝曉風抵受不住,便尋了個客棧住下。安置好謝曉風,想起忘了吩咐小二用最好的豆料喂馬,向謝曉風道:“我出去一下。吃飯恐怕還要等一會兒,你有什麼想要吃的麼?我給你捎些回來。”
謝曉風精神不濟,正閉目養神,微微搖了搖頭。
林俊南道:“我一會兒就回來,你不要亂動。有什麼事要做,都等我回來。”
這人真是真來越婆婆媽媽。謝曉風皺了皺眉,這次閉著眼,連搖頭也不再搖頭。
林俊南輕輕帶上門出去,下了樓,剛走到前院的馬廄,忽見小二引著幾個人迎麵走來,一胖一瘦,還有一個年輕男子。林俊南心頭一陣狂跳,折身便往樓上跑。奔到樓上,探出腦袋往下一望,那三個人正在馬廄前看門。不用多說,自然是尋他們二人的。林俊南暗叫晦氣,轉身奔回客房。謝曉風聽到動靜,睜眼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林俊南扶謝曉風起來,將前幾天偷來的一件貂裘披到謝曉風身上,歎道:“你的相好追上來了。”見謝曉風麵容一僵,伸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罵道:“臭嘴,又犯賤了!”謝曉風看得好笑,忍不住淡淡一笑。他眉目間籠了一段輕愁,這一笑雖淺,有種雲開見月的清朗,林俊南看得心頭狂喜,抬手又給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謝曉風看得奇怪,問:“你又打自己幹什麼?”林俊南笑道:“別人千金搏美人一笑,你不稀罕金子,卻喜歡看我打自己耳光,我就打耳光搏美人一笑。”謝曉風聽他把自己比作美人,臉色一沉,又繃住了,罵道:“笨蛋,還不快逃!”林俊南嚶嚀一聲,伏進他懷裏,撒嬌道:“公子你壞,罵人家是笨蛋。”謝曉風雖然麵冷,禁不住他這個活寶這樣逗樂,忍不住又是微微一笑,心中暗暗納悶兒:這才是無奇不有,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一個稀奇古怪的人,還偏教他遇上了。
馬在廄中,故技是不能重施了,林俊南背了謝曉風從後窗跳出去,趁著夜色慌忙逃命。沒有了大宛名馬,他如何是老江湖的對手,一個時辰後,城外的一片小樹林裏,林俊南和謝曉風被他們給追上了。
謝曉風淡淡道:“你們要找的是我,和他沒關係。”
年輕男子有些失望,望著謝曉風道:“你傷得不輕。聽說你的劍法不錯,我本來想領教一番的。可惜了。”
林俊南覺得自己成了不相甘的人,心頭有氣,往他們中間一橫,大聲道:“有話跟老子講。”瞪了謝曉風一眼,凶巴巴地說:“你閉上嘴,不準說話。”
謝曉風看也不看他,淡淡向那年輕人道:“我們之間的事情,不要牽扯外人。”
年輕人笑了笑,問:“他是外人?”
林俊南眼巴巴地回頭望向謝曉風,情知自己希望聽的話是肯定聽不到的,卻還是抱了點小小的幻想。
謝曉風一出口就斷了他的想頭:“他是外人,你找我就是了。”
林俊南哼了一聲,梗著脖子道:“你都是我的人了,怎麼能說我是外人?”
此言一出,那瘦子和胖子的嘴都張成了鴨蛋型,那年輕男子嗤的一笑,兩眼中發出異光來,在林俊南和謝曉風身上滴溜溜打轉,點頭笑道:“了解,了解。”
“誰是你的人!”謝曉風恨得想一腳踹死他,可惜使不出力氣來,口氣稍重了些,髒腑中一陣激痛,眼前便是一黑。
林俊南見他麵色不對,嚇了一跳,連忙蹲下身子握了他的手,將一道真氣送入他體內。生死門的那瘦子和胖子往前逼近一步,被那年輕人揮手止住,二人交換了個眼色,明顯有不豫之色,然而忌憚那年輕人,隻得站住。林俊南修習的是正宗純陽內功,最是純和,在謝曉風體內遊走一遍,謝曉風漸漸回轉了來。
林俊南見他麵色蒼白,眉頭微皺,露出痛苦之色,心裏不禁後悔,一麵又覺得委屈,低聲道:“你別氣。都是我的錯。”謝曉風睜眼看了看他,卻不言語。林俊南忍著一肚子心酸道:“你也想想我為什麼這樣說。我說要好好對你的,要是來了敵人就逃跑,那算什麼?你把我看作是什麼人了。”
謝曉風道:“我不用你待我好。”
林俊南笑了笑,“你不肯待我好是你的事,我要待你好卻是我的事,這個你可管不了。”忽見謝曉風眼中閃過痛苦之色,心裏微微一驚,連忙又握了他的手,將一股內力輸過去。謝曉風卻推開了他的手,淡淡道:“你這不是犯賤嗎?”
林俊南也不是沒脾氣的人,拚死拚活換來這樣二字評價,滿心都是失望憤怒,不由鐵青了臉怒道:“我就是犯賤!”話一出口,仍是後悔,歎了口氣,一把抓住謝曉風的手,憤然道:“好吧好吧,我認栽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就算是犯賤好了,怎麼著,我不就是喜歡你嗎,我喜歡人也錯?”
謝曉風此時最聽不得的就是“喜歡”二字,幾乎是畏這二字如虎,不由得往後躲,厲聲道:“又不是我要你喜歡我的!”
氣血一激,喉間一股子腥甜冒上來,已然咳了一口烏血出來。林俊南嚇得打了個機靈,心疼地抱住他,將他手腕握入手中輸送內力。謝曉風掙了掙,沒有掙動,四肢皆軟,隻覺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兩個太陽穴中仿佛有幾麵小鼓在使勁敲。好一會兒,內息平穩下來,聽見林俊南在耳邊歎息似的道:“不要爭了好不好?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了,總之都是我的錯。隻是,命是你的,現在先別鬧別扭好不好?”謝曉風心道:你有什麼錯?想到他待自己這般的情分,不由得生出無限感慨。他性格沉默,向來少話,一腔的思緒窩在胸中,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們兩人,一個涉世未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全然不懼外人眼光,一個是多情種子,任性妄為慣了的,全不想自己此刻身處危境。那一胖一瘦二人圓睜雙目看他們兩個男子在這兒互訴衷腸、打情罵俏,都有點反應不過來,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奇怪。唯一較超脫的是那年輕男子,嘴角噙笑,一句句聽著他們的瘋言瘋語。
年輕人似是怕冷,將兩手籠在袖中。見情勢緩和下來,笑道:“二位。辦完正事,再說別的吧?”
林俊南這才想起他來,望著他道:“你們是來要暖玉靈脂的吧?那東西不在我們身上。”
年輕人哦了一聲,並未顯出特別意外的意思。
林俊南想說“榮王府的人拿走了”,心中一轉,榮王府的事兒是好理會的嗎?再者一說,那藥興許已用在榮王世子身上,若是這撥人知道藥沒了,自己和謝曉風隻怕要大大地不妥,遂改口道:“東西在我姐夫家。這藥本是……”心裏大大地犯了個別扭,頓了頓方道,“本是給我姐夫用的,他用不上,就擱下了。你拿了我的信物去,他自會拿給你。”
年輕人又哦了一聲,問:“你姐夫家住何處?”
林俊南從前提起這個是有一點兒得意的,如今卻隻覺得挫敗,無精打采地說:“洛陽褚家,你大約也聽過的吧?”
這個名頭說出來還是頗具威攝力的,那個胖子和瘦子臉色都微微變了一變,隻有那年輕人還能保持鎮定,上上下下打量了林俊南一番,嘿嘿笑道:“喲,得罪了,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東西是往褚連城公子的府上送的。聽說褚大公子玉質天成,是個濁世翩翩佳公子,褚夫人更是江南第一美人,連林公子也是這般漂亮,真是妙極。”
他話中雖說得罪了,言辭卻並不恭敬,甚至有幾分輕薄之意。若是以前,他言語輕薄,林俊南也不會放在心上,甚至還可能反過去調戲他幾句。但有謝曉風在旁邊,一切仿佛都變得不一樣了。
林俊南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取下腰間的一枚玉佩拋過去,冷然道:“我們還有要事在身,隻怕不能奉陪了。”
年輕人接了玉佩,笑道:“好說,好說。”林俊南沒想到此事如此輕易就辦妥了,心中不由大喜,剛要抱了謝曉風走,那個年輕人卻將話鋒一轉,淡淡道:“這筆帳清了,咱們再算算另一筆帳。”
林俊南奇道:“還有什麼帳?”
“三條人命。”年輕人口齒清晰,字字都透著寒氣,“這位謝少爺殺了我門刑堂的副堂主和兩位弟子。在下身為刑堂堂主,說不得隻好來討這筆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