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口一開的這一刻, 似乎有許多人欲言又止,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裏,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集中在那個剛剛死裏逃生,清瘦卻把脊背挺立得如雪鬆的“少年”。
“臣接旨。”蘇袖月抱拳, 單膝下跪,她幹淨無物的眼睛無波無瀾,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天, 終於到了!
她和她“養兵千日”的親信死士, 也該換個地方曆練了。
哪怕是死路, 她也要絕處逢生。戰場, 才是追尋自由的真正開始。
直到“少年”接旨後重新站起來的那刻,眾臣才發現,她依舊是從從容容的,那種由內而外的力量仿佛就像被狂風巨浪打濕褲腿, 卻當做下雨般輕描淡寫。
慕容朔心中忽然湧出不安,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他望著蘇袖月,如她手中那把雪亮的長劍般,似乎一出鞘, 就可鋒芒畢露。莫名地, 他覺得她像陣風,除了願意主動停留,在這裏,沒有人能留住她。自己不行, 辭言不行,他們也不行。
除非她,願意為了誰停下。
長風振,狹帶起“少年”的衣角,像一個翩翩展翼的蝶。
*
邊關苦寒,意料之中。
連夜都黑得比別處快,一到傍晚,到處迅速黑黢黢一片,寒鴉在老樹上倦怠地叫著,偶爾飛過幾次目光銳利地貓頭鷹。
宣帝給予蘇袖月的這支百人軍隊,就如同被貓頭鷹“東胡軍”窺視的寒鴉,還是掀不起什麼大浪的寒鴉。主將營中,通明的燈火徹夜不熄,未能避霜寒的帳子上映出一張秀氣小巧的臉。
“阿月,睡吧,好不好。”猶如垂死病中驚坐起般的裴恪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翻身而起,他雙手拽緊披在身上的小被子,頗為可憐道。
“受不了,就滾回去。”蘇袖月頭也未抬,冷冷淡淡道。
“又來?”裴恪鬆開被子,故作一臉痞氣,“想趕我走,凶是不成的,得靠哄。”他笑著,湊過去自己如玉的臉頰。
“啪...”想象中的香吻變成了巴掌,“唉...”他搖搖頭,“一個女子,這麼暴躁,可是嫁不出去的啊。”
來邊關數月,蘇袖月身體又發了一次高熱,趕走其他人非要自己親自照顧的裴恪,毫無意外發現了這個秘密。
也沒多高興,就是覺得如果有以後的話,不用□□了。
他想得很多,蘇袖月卻一心趕人,邊關是塊凶險之地,一不留神就送了性命,哪怕裴恪是拿自己和他父親異姓王懟,想以此換來裴家騎兵的支援。
蘇袖月清楚,他是真的在踐行著每一句諾言,他是真的在保護她。可這樣的情義,她受不起,也還不起。試過打暈抗回去,試過冷暴力,試過......
一切的手段,似乎都無法擺脫一張鐵了心的狗皮膏藥,如果這塊膏藥,還特別不要臉的話。
蘇袖月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他是來玩的,好生保護著。為了防止這塊狗皮膏藥一不留神被敵軍捕獲,她隻好與他,同進同出,這些時日,好歹也習慣了。不得不說,和裴恪一起生活是絕不會無聊的,這個男人,像是心底住了一個孩子,充沛的好奇心與精力,可粗枝大葉,也可體貼入微。若拋去一切,嫁給他的女子,應該會很幸福。
老王爺的書信一道道從京中而來,無外乎是催促裴恪回京,這位操碎了心的爹終於意識到蘇袖月是個“大禍害”,是可能讓他斷子絕孫的禍害,終於耐不住自作主張,替裴恪娶了一位王妃。
隻等他回京,洞房花燭。
可偏偏自己的兒子,其他好沒學到,倔強卻學了他年輕時的十成十,沒辦法,異姓王隻好有求於蘇袖月,以數百裴騎為代價,請她幫忙這一次無論如何也把人弄回去洞房。
蘇袖月還沒有同意。
異姓王付出的裴騎數目卻在與日俱增,這樣的誘惑,她想,總有一天自己會同意的。
裴恪很好,應該富貴安然,喜笑顏開過每一天,而不是跟著她,生死都無法得到保障。
說起來,局勢還是可觀的,這些被宣帝遺棄的兵士多是老兵,又還未到征役結束的地步,這樣的當頭,他們應該比任何人都渴望回家,有這種的信念做支撐,她要做的,是足夠強大有力,讓他們看到希望,相信她,能領他們走出一條生路。戰爭素來重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地利可以通過戰略謀劃,人和卻是最難得。
這一點,將是蘇袖月駕馭手下兵士,離間敵方兵士的殺手鐧,正因為寡不敵眾,如何運用陰謀陽謀都已經不重要了,她要做的,是盡可能為我方爭取有利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