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接你啊。”展雄隨手指著展季破了一個窟窿的牆壁,“看看這屋子還能住人麼?以前給你的錢帛都被你換了書,現在你的差事又丟了,可怎麼活得下去?不過你放心,看在哥哥從小對我那麼好的份上,我從今天開始也要好好供養哥哥,給你娶妻生子,養老送終!”
“你靠什麼供養我,靠你打家劫舍的營生?”展季有些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哥哥你可別小看了我。”展雄似乎有些不服氣,拍了拍胸脯,“我可不是普通的強盜,你可知我打的旗號是什麼嗎——‘盜亦有道’,天下哪個強盜有我這樣的氣魄?現在我手下已經有兩百多人了,什麼能人都有,要不怎麼敢去動秋廩?說不定我什麼時候也建立個國家,哥哥你就做相國,可不比你在魯國受這些鳥氣好?”
“我不會跟你去的。”展季笑著搖了搖頭,“就算‘盜亦有道’,我們也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留在魯國究竟想做什麼?”展雄見展季並不回答,知道自己這個哥哥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一旦認定的事情很難說服,不由譏諷道,“難道你想等著秋廩再聘你回去做廩守?”
“他們會聘我回去的。”展季微笑道,“因為整個魯國也找不出第二個像我這樣稱職的廩守。”
“難道你畢生的誌向就是給糧倉看門嗎?”展雄一怒之下站起來,“那我發誓以後把魯國的糧倉都搶過來,統統交給你看守可好?”
“我想要的,又豈止是糧倉?”展季心頭微微歎息了一聲,麵上卻不露聲色地道,“馬上就要宵禁,你該回去了。巡防士兵可不管你這個強盜有道無道,一樣要抓的。”
展季的預言很快就實現了一半。不久之後,他蟄居的陋室果然有使者前來拜訪,不過不是聘他回去做秋廩廩守,卻是上卿臧文仲命人奉了朝服綬帶,任命他為魯國的司祭禮官。原來這幾天曲阜城東飛來了一群海鳥,眾人都說是不祥之兆。臧文仲知道展季精通祭祀禮儀,打算讓他主持一個祭禮,逢凶化吉。
“我先去看看再說。”展季不置可否地推開盛放禮服綬帶的托盤,徑直往都城曲阜的東門方向走去。
臨近東門,首先入眼的不是海鳥,卻是大片烏鴉鴉的人頭。他們有的擠在一旁竊竊私語,有的則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向天祈禱。走得再近些,一隊衛兵橫過手中長槊,緊緊抵著展季的身體,再不讓他靠近城牆半步。抬起頭,展季便看到東門城樓上擺放了一張寬大的祭台,上麵擺放著三牲貢品,各色香燭,木雕的屏風之後隱隱綽綽顯出幾個衣飾華貴的人影。而引起這場軒然大波的海鳥,卻隻是收攏了黑白間雜的羽翅,成群結隊地散落在城牆上下,啄食著百姓們拋灑在地上的穀物,並不把圍觀的眾人放在眼裏。
展季向著鳥群走近幾步,鳥群便受驚地飛散開去。展季抬臂輕舒,也看不清他如何動作,竟然將展翅飛升的海鳥抓了一隻在手中。鳥兒受驚之下,抬起細長尖銳的鳥喙狠狠往展季手背啄去,展季卻雙手一翻,抓住了海鳥的雙腳,將它倒提著往城樓走去。
“展季,快放了神鳥!”眾百姓的驚怒聲中,城樓上驀地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喝道。
“臧上卿若是讓我上城樓,我便放了它。”展季淡淡地道。
“我原本不就是派人去接你來麼?”臧文仲怒道,轉而嗬斥把守城樓的衛兵,“快放季子上來!”
橫在展季麵前的長槊撤了開去,展季便鬆了手,放任手中的海鳥展翅飛去。他撩起衣衫前擺大步登上城樓,還沒停步,臧文仲便皺著眉頭迎了過來:“不是讓人給你送去司祭的禮服了麼,怎麼還穿得這麼寒磣?”
“上卿愛鳥甚過愛人,又何必在意我穿得怎樣呢?”展季抖了抖自己洗得發白的敝舊衣衫,垂目冷笑道。
“放肆!”臧文仲氣得轉身踱了幾步,終於捺下性子道,“這些鳥可不是一般的鳥,它們叫做‘爰居’,是女魃神的使者,所到之處都會引起旱災。你不是一向自稱精通祭祀禮儀麼,趕緊想個辦法將它們恭恭敬敬地送走,也好安撫城下驚慌的百姓。”
“因為這個,臧上卿就提拔我一個小小的廩守做魯國的大司祭?”展季不動聲色地追問道,“可惜展季精通的祭祀是上古聖人的禮法,不是斬妖驅魅的巫術。”
“不用多說了。”臧文仲隨意揮了揮手,“我知道你做了五年廩守,心裏憋屈,不過這次任命你做大司祭,也算我對你的補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