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會,即墨公主身邊的侍女便前來求見展季,說是公主旅途無聊,希望有人能給她解說沿途風物。
展季四下望望,知道這個請求唯有自己才能辦到,便催馬走到即墨公主所乘的馬車旁,隔著車簾道:“公主想聽什麼,臣必定知無不言。”
“隨便說說什麼就好,坐這麼久的車都快把人悶死了。”一個嬌慵的聲音從車內傳出來,清脆悅耳,如同玉璜相擊。齊國薑氏的女子向來以高挑美貌聞名天下,展季雖然不曾見過即墨公主的模樣,單從這聲音就聽出了這個尊貴少女的活潑天性。
“是。”展季應了一聲,微笑道,“那臣就從魯國立國的傳說開始講起吧。從前有一個美麗純潔的少女,叫做薑嫄,有一天她在郊外遊玩,看到一個巨大的腳印,足足有一丈長短。薑嫄好奇心起,邁步踏上了這個大腳印,於是身體就奇怪地震動了一下。”
“後來呢?”車廂裏的聲音迫不及待地追問。
“後來薑嫄回到家中,驚訝地發現自己就此有了身孕。”展季不慌不忙地接著說下去,“十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因為害怕被人譏笑未婚生子,薑嫄把孩子扔進了樹林裏,沒想到虎豹不僅沒有傷害嬰兒,還自動護衛在他的身邊。於是薑嫄把孩子扔進了河水裏,遊魚便成群結隊地把孩子托出了水麵。薑嫄於是知道這個孩子是天帝之子,有神靈佑護,終於把他抱回去撫養,給他取名字叫做‘棄’。這個孩子長大以後,司掌了人間百穀,教授百姓種植黍稻,深受愛戴,終於成了天下之主,名號‘後稷’,他就是魯國公室姬姓的始祖……”
“後來呢?”
“後來後稷的子孫遷居到岐山南部,建立了周國,是殷商的屬國之一。再後來……”
一路上,他就這樣滔滔不絕地說著,車簾裏的影子也聽得入了神,再也不曾抱怨路途的單調辛苦。連一旁的樂土都聽得睜大了眼睛——季子的腦袋裏,怎麼會裝得下這麼多東西?
這天,他們來到了泰山腳下的山穀中,魯國都城已在不遠。
“泰山是齊魯兩國的分界,也是天下景仰的神聖之地。”雖然連日的風塵讓他的聲音有些喑啞,展季仍然盡職地為即墨公主解說道,“我們魯國有詩歌描述祖國的疆界:‘泰山岩岩,魯邦所詹。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至於海邦……’”
“季子小心!”展季正言談娓娓,冷不防一旁的樂土迸出一聲大叫。展季辨出風聲不對,下意識地伏倒在馬背上,堪堪躲過了一枝飛來的羽箭。與此同時,山道兩旁嶙峋的岩石後,突然冒出了無數人影,迅疾的羽箭如同冰雹一樣向著迎親隊伍當頭射下。
一抹難以置信的失望情緒從展季眼中閃過,然而隻是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在馬背上重新坐直,前趨幾步守在即墨公主馬車之前,大聲號令手下的護衛列隊迎敵。
護衛們手中的盾牌組成了堅實的鐵牆,將飛向即墨公主馬車的箭矢紛紛抵擋在外。然而負責搬運財物箱籠的奴隸們就隻能暴露在敵人的眼皮底下,不多時便紛紛中箭,山穀中頓時哀號一片。
“放下東西躲到盾牌後,赦你們無罪!”展季眼看手無寸鐵的奴隸們死傷甚眾,而敵人裝束雜亂,多半便是盤踞在泰山附近的強盜,當即朝亂作一團的奴隸們喊道。
裝載著陪嫁珠寶布帛的箱子被棄置了一地,正好阻攔在衝下山穀的盜匪們身前。眼看他們果然停下了射箭,轉而開始分出一些人手聚斂財物,展季果斷地朝周圍的人下令:“全力衝出山穀,莫要回頭!”
馬匹受到騎者大力的鞭撻,終於克服了恐懼開始加速狂奔,死裏逃生的奴隸們也發一聲喊,齊齊跟隨在馬匹後麵往穀外衝去。
即墨公主乘坐的馬車寬大華貴,平日走在官道上舒適便捷,然而在這狹窄的山穀中奔跑起來,就顯得越發笨拙。一旁衛護的展季隻好控製下馬匹的速度,緊緊追隨在馬車之後,用自己的後背截斷了盜匪們的射程。如果這些強盜真的是那個人的手下,他們應該會投鼠忌器吧。展季模模糊糊地想著,策馬跳過那些猙獰的石塊,心中仿佛被揪住了一般窒息。
他的孤注一擲起到了效用,後麵果然再沒有箭隻追來。眼看著即將跑出這逼仄的險地,一直跌跌撞撞在山石間奔跑的馬車忽然一陣劇烈的顫抖,猛地傾倒,將乘坐在裏麵的即墨公主猝不及防地摔了出來——竟然是有人四箭連發,幾乎在同時射穿了拉車的四匹駿馬的脖子,讓整駕馬車在一瞬間失去了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