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棠棣之華(4)(2 / 3)

展季微微笑了笑,沒有答話。

“不過他再英俊威武,也始終比不上……你這些天陪著我說話解悶。齊國內亂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提心吊膽中過日子,我的心從來沒有這麼祥和,這麼快樂。”即墨公主有些醉了,眼中盈盈的波光似乎要流淌出來,她直起身定定地看著展季,喃喃道,“這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真好。我巴不得曲阜那邊不要派人來,我們就可以一直這樣待在這裏……”

“公主……”展季凝視著即墨公主,不知該說什麼,隻覺得如果再這樣對望下去,他遲早要陷落進她漆黑流轉的眼波中。於是他猛地轉過頭避開她的目光,壓抑著自己急促的呼吸,“可是,我們遲早要回去的。”

“我叫蓴,薑蓴,記住了嗎?”即墨公主在他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其實我心裏,才不想嫁給你們那個又老又胖的國君,我想的是……”

“公主,你醉了。”展季仍然別開臉,脖子因為用力而爆出青筋來,語氣卻逐漸舒解下去,帶著了然的絕望,“公主肩負著齊魯兩國的國運,臣對未來的國君夫人,永遠隻能如井底之蛙仰慕日月。”

即墨公主薑蓴臉上的紅暈驀地消散開去,即使帶著三分酒意,她也被展季點醒了自己無法擺脫的使命。於是她不再多說什麼,長歎一聲靠在樹上,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方才那些話是她這輩子借著酒膽第一次說出口,今後恐怕也再不會了。偏偏那個人,卻是如此冷靜自製。

“好吧,就這樣也不錯。”良久,她終於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笑了起來,“既然我是你的君夫人,現在被強盜嚇得手腳發軟,你攙扶我起身不為過吧?”

“恕臣難以從命。”展季仿佛動了動,卻最終坐在原地,沒有握住她伸出來的手。

“你……”她終於感到萬般委屈,咬著牙盯住他蒼白淡漠的臉,淚水漸漸湧上來模糊了視線。

“公主息怒。”他無奈地看著先前對展雄言笑自如,現在卻被自己惹哭的尊貴少女,終於苦笑著道,“不是我不想扶你,實在是——我站不起來。”

“你受傷了?”聯想起他自上崖之後就坐在原地幾乎不曾動彈言語,薑蓴的酒意頓時嚇得無影無蹤,湊近了才發現他的嘴唇已被咬出深深的齒痕,冷汗把背心的衣衫都濕透了。

“沒有。”他攔著她急急想要檢查的雙手,寬慰地笑道,“隻是方才上崖的時候用力過猛,扭到了腰,歇歇就好了。”

薑蓴聽他說得輕鬆,稍微放下心來。她跪坐在展季身邊,看著他對自己微笑,心中祈禱這一刻能凝固起來,消散處便是一生一世。

夕陽西斜,馬蹄聲近,魯國朝廷派來營救君夫人的人馬趕來了。

魯僖公六年十月,魯國國君姬申立齊國公主薑蓴為夫人,大赦囚徒。宗室後裔展季因為護駕有功,擢升士師之職,執掌魯國刑律。

“季子,你今晚又不打算睡覺麼?”樂土潑去冰冷的殘茶,重新沏了一壺釅釅的熱茶倒進杯子裏,遞到展季的手上,感覺到他握持朱筆的手冷似寒鐵。

“我看完這些卷宗還要去獄中巡視。”展季頭也不抬地說,“你不用在這裏伺候了,先去睡吧。”

“還是為了臧大夫舅父的那個案子嗎?”樂土打了個嗬欠,蹲了個馬步在一旁給展季捶著肩背,既練功夫又伺候到主人,真是一舉兩得。

“連你都知道了?”展季撥了撥燈芯,淡淡地問。

“是啊,背地裏很多人在議論……”樂土說到這裏,忽然住了口,隻悶著頭給展季捶背。

“議論臧文仲救過我的命,我卻一直沒有報答他。所以這番必須嚴辦凶手,否則就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展季接下樂土的話道。

“原來季子都知道了。”樂土停了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我真笨,有什麼是季子不知道的呢?”

“我還知道此刻門外有個客人,一直在聽我們說話。”展季忽然笑了起來,放下手中溫暖的茶杯直視著前方,“請進吧。”

“哥哥的耳力還不錯嘛。”一身黑色勁裝的英偉青年從門外飄然而入,如同一隻翱翔落地的鷹收攏了翅膀,朝著書案處的主仆二人走來。

“盜蹠?”樂土從胸腔裏低呼出這兩個字,隨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全身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天寒地凍,喝杯熱茶吧。”展季將自己的茶杯遞了過去,就像小時候什麼都讓給弟弟一般自然。然而展雄沒有接。

“我來是想問你那些奴隸判了什麼罪。”展雄站在書案前,目光俯視著坐在席子上的展季和他麵前的朱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