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展季照例披著被子坐在書案前讀書,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敲擊聲。於是他穿上鞋子走到門邊,疑惑地問了一聲:“誰?”
“救命……”一個細弱的聲音夾雜在凜冽的寒風中,仿佛大部分都被風吹散了去,隻有絲絲縷縷透過門板隱約傳進來。
展季打開了門,猛灌進來的寒風幾乎把他吹迷了眼。他努力睜開眼睛朝門外望去,看見一個人影坐在地上,緊緊貼著他草屋的牆壁瑟瑟發抖。
“快進來吧。”看清楚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展季毫不遲疑地招呼。
“我……我走不動了……”那個女子虛弱地回答。
展季沒有多說什麼,徑直走過去將那個女子抱了起來,再用膝蓋頂開了被狂風猛砸上的房門。
懷中的人衣衫單薄,一片冰冷,展季便用唯一的被子將她包裹起來,讓她睡在自己的床上。此刻他已看清這個女子容貌美麗,衣裳也甚是精致,如此冬夜孤身在外行走,實在是有些怪異。
不過他什麼都沒有問,就算那個女子是富貴人家的逃妾,是存心訛詐他的騙子,甚至是有人蓄意誣陷他的圈套,他也隻當她是一個深受寒凍之苦的可憐人。
“我……好冷。”那個女子見展季一言不發地走回書案前,不打算再理會她,隻好吞吞吐吐地小聲道。
展季回頭看了看她,見她整個人都緊緊包裹在被子裏,唯獨露出一張小小的蒼白的臉龐,看上去楚楚可憐。於是他站起來在家徒四壁的房間裏望了望,最終隻是脫下了自己的外衣,覆蓋在那個陌生女子的身上。
做完這一切,展季便在書案前坐下來,壓抑著自己情不自禁的寒顫,嗬了嗬僵硬的手指繼續看書。
過了一會,那個女子又可憐巴巴地小聲道:“我還是很冷……睡不著……”
展季再度轉頭,眼神中卻多了絲無奈,他實在再沒有東西可以給這個女子取暖了。默默地看了看那女子羞赧瑟縮的神色,展季輕輕招了招手:“過來。”
那個女子的眼中露出驚訝而又疑懼的目光,卻沒有違抗,披著被子和展季的外衣下了床,走到他的身邊,柔順地跪坐下來。
“我抱著你,就會暖和些。”展季說著,伸出左臂將那女子整個攬進了懷中,右手則扯過被子和外衣再度將她裹好。“睡吧。”他看著她有些發紅的臉,輕聲地說。
女子依言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卻又忍不住睜開來,偷偷地窺探著展季的表情。然而展季卻根本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隻是默默地看著手中的竹簡,不時停在某一些字句上無聲地念誦,仿佛在思考著什麼。
暖意從二人身體相觸的地方升起來,逐漸蔓延到四肢百骸,讓那個女子終於克製不住地睡了過去。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展季仍舊像先前一樣一動不動地將她捂在懷中,隻是他也已經用手撐著額頭睡著了。
女子醒來時的輕微掙動驚醒了展季,他低下頭問:“還冷麼?”
女子搖了搖頭,隻是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展季,仿佛一頭美麗而溫馴的雌鹿,讓他不著痕跡地避開了眼神。或者是終於覺察了這曖昧的氣氛,又或者是僵持的左臂感到了麻痹,展季攬著女子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用空閑的右手再度取過一卷新的書冊,剔亮了油燈,雙眼目不斜視地盯在竹簡上。
“季子,你的心裏,當真就隻有公主麼?”那個女子無聲地感歎了一聲,不再說話也不再動。
等到天亮的時候展季從朦朧中醒來,才發現那個女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隻有那床覆蓋在他身上的被子,還帶著她殘餘的溫暖的體香,昭示著昨夜香豔的奇遇並不是夢境。
展季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美玉在心,手中的石頭再怎樣絢麗,又怎能入得他的眼睛?何況整個冬天他傾注了所有心血的,是對魯國律法的修訂工作,盡管他並沒有把握這部新律法會得到魯僖公的采用。
魯僖公九年二月的時候,雖然大地寒意未消,金黃色的陽光卻已帶來了越來越多的暖意。就連展季播下的種子,也悄悄地從土地中探出了綠芽。
此時此刻,一隊豪華的車馬駛出了曲阜東門,徑直往展季所居的那一片柳林行來。等到馬車停下來的時候,一對對捧著食盒、香爐、盥盂的侍女從馬車後走出,挑選了柳樹林中日光最充足、地勢最平坦的一處草地,掃去腐爛的落葉,撿走細小的石子,在鬆軟的幹草上鋪上厚厚的繡墊,在頭頂支起輕薄的紗罩,在林邊熏起了名貴的沉香。
等到一切布置完畢後,馬車上繡著精致圖案的車簾被人掀開,一個領頭的侍女半跪在車轅旁,小心翼翼地牽出了一個裝束華貴的女子。那個女子身材高挑,眉目如畫,細長白皙的脖子高高昂起,一望而知身份尊榮。當她走下馬車站定後,從身旁保姆的手中接過了一個溫暖厚實的繈褓,在侍女們的簇擁下走進柳林,坐在舒適的繡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