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棠棣之華(5)(3 / 3)

早有人敲開了展季茅廬的木門,高聲宣告君夫人的召見。展季連忙放開手中的筆,一絲不苟地整理了衣冠,方才隨著傳喚的侍者快步趨進柳林,給端坐在繡墊上的君夫人薑蓴叩拜施禮。

“我此番前來,是聽說季子的賢名,想要向您詢問禮儀。”薑蓴高貴而矜持地說著,將懷中的嬰孩展現給展季,“另外,我也想替我的兒子公子顯拜季子為太傅,懇請季子多多教誨他做人的道理。”

公子顯尚不滿周歲,此刻正躺在母親懷裏咬著手指,好奇地看著麵前的陌生人。展季也不多問什麼,隻是恭敬地埋頭道:“夫人但有所命,展季安敢不從。”

聽到這句語帶雙關的話,薑蓴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來,麵上卻仍舊一片淡然:“我會照看小公子,你們都退下吧。”

一眾侍女護衛聽了君夫人的吩咐,都垂首稱是,從薑蓴身邊魚貫而出。然而他們雖然退出十丈以外,柳林中樹木疏朗,薑蓴和展季的一舉一動仍舊落在眾人的視線中。

“你看,想和你單獨說說話都這麼費勁。”薑蓴埋著頭假裝逗弄懷中的孩子,口氣中嬌憨的抱怨卻明顯是說給展季聽的。

“我現在一介布衣,自然更難見麵。”展季仍舊恭敬地拱著手,聲音低沉,“難為你過來看我。”

“我也是好不容易找個機會出宮來。”薑蓴埋頭輕輕地一笑,“不過也多虧了你季子大聖人‘坐懷不亂’的好名聲,否則我堂堂魯國的君夫人怎麼能夠專程來拜訪你而不被人閑話?”

“什麼‘坐懷不亂’?”展季奇怪地問。

“你自己還不知道嗎?現在你這個名聲在整個都城都傳遍了。”薑蓴攬過孩子擋住自己忍俊不禁的笑顏,“這個典故說的是魯國前士師季子先生是個正人君子,冬夜裏抱著一個女子給她取暖,卻一點壞事也沒有做。”

“這件事旁人如何會知道?”展季一驚之下瞥見薑蓴慧黠的眼波,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女子,是你安排的?”

“怎麼樣,也算個美人兒吧,要不要我把她嫁給你?”薑蓴將臉埋在孩子的臉頰上,逗得小小的公子顯一陣嘻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過,若是你那天當真‘亂’了,別說我今天不能夠在國君的眼皮底下來看你,以後我也再不理睬你了!”

這種匪夷所思的主意,也隻有這機靈古怪的君夫人才想得出來吧。展季坐在下手的另一張軟墊上,望著那對冰雕玉鑿般的母子,心頭泛起微微的甜蜜,更多的,卻是濃濃的苦澀。她已為人母,身份尊崇,自己卻永遠不能與她並肩而立。不過一張軟墊的距離,終其一生卻都無法跨越。

覺察到展季黯然的情緒,薑蓴心中一沉,探詢的口氣漸漸凝重下來:“你最近還好嗎?”

“還好。”他微笑著指了指柳林外的土地,“你看,這些秧苗都是我種下的。”

“你也會種地麼?”她驚異地問。

“會啊。”他的眼光越過柳林外肅立等候的人群,落在遠處曲阜城的輪廓上,“在秋廩的時候我是最出色的廩守,在廟堂的時候我是最稱職的士師,現在,我也會成為最能幹的農夫。”

“展季……”薑蓴低低地喚了一聲,仿佛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措辭才好,“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國君重新起用你的。”

“多謝你。”他忽然躬身一拜,竟然是誠心誠意地叩謝。

“不過我說實話啊,你那直率的臭脾氣可不太適合在官場裏打滾,做個教導賢明君主的太傅倒是挺合適的。今天你可要答應我,等我的顯兒長大了,一定要做他的太傅。”薑蓴笑嘻嘻地道。

“你的孩子,我自然是要盡心的。”他說這話時的語氣讓薑蓴鼻子驀地一酸,卻隻能佯裝無事地笑了笑:“你有什麼心願,我也會幫你完成。”

“我最大的心願,是廢除魯國的人牲製度。”展季的話語毫無窒礙地流出,仿佛一股醞釀了多年的洪水,終於找到了傾瀉的山穀。

“我明白的。”薑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點了點頭。

“你明白?”他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詫,就像那股洪峰直墜深穀,竟然沒有如同預期一般撞擊到突兀的山石就已融入了寬闊的河床。

“我明白。你的一切,我都明白。”她緊緊地將懷裏的孩子貼在胸前,似乎這樣就能讓展季也感受到她溫暖熨貼的情感,“這兩年隻要有機會,我都會想方設法打聽你的事情。所以你不用懷疑,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最真心誠意幫助你的人,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