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國君祈雨。”展季躬身道。
姬申哼了一聲,不再理睬他。待到日晷顯示時辰已到,主持祈雨的大司祭朗聲吐出兩個字:“點火!”
眼看幾個禮官手持火把,就要點燃祭台上的柴堆,三個被綁在柴堆頂端的巫人早已嚇得體如篩糠,偏偏被堵住了嘴無法出聲,幾乎憋得昏死過去。然而就在火舌即將舔上柴堆的瞬間,幾個禮官隻覺得眼前一花,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手上的火把就已不翼而飛。
不過姬申下一刻便認了出來,正是台下的展季縱身躍上祭台,如同一隻展翅飛舞的仙鶴,輕而易舉地穿過了祭台四周衛兵的縫隙,倒仿佛那些密密排列的雪亮兵刃於他隻是浮雲一般。他的手甚至比他的身體更快,幾乎是一瞬間就奪下了三個禮官手裏的火把,把它們收成一束,輕輕一揮就滅掉了方才還張牙舞爪的火焰。
下意識地,姬申一貓腰躲到了慌忙列隊迎敵的衛兵身後。然而展季隻是隨手拋開了熄滅的火把,再輕輕地拍了拍手撣去灰塵,方才撩開衣襟跪了下去。
“展季,你好大的膽子!”姬申見他垂手跪下,頓時多了幾分膽氣,重新走回自己的座位,以最威嚴的聲音嗬斥道。
“展季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國君。”展季以標準的姿勢長跪在地,既恭敬又凜然。
“你說吧。”姬申強忍著怒氣道。
“國君燒死這些巫人是為了祈雨,可是國君有沒有想過,若是燒死了他們而雨又未至,那國君豈不是要被天下人唾罵恥笑?”
“你放肆!”姬申此人一向對順遂他的人親密隨和,對違逆他的人乖戾專橫,當下怒道,“你當日走脫了罪犯,寡人還沒有治你的罪,如今又來聒噪什麼?”
“國君此言差矣。”展季毫不示弱地回答,“走脫罪犯之事國君已經罷免了我的官位作為處罰,律法不能對同一罪名宣判兩次。”
“可是別忘了,當初正是你阻止寡人祭祀海鳥‘爰居’,方才惹下今日的旱災。”姬申冷笑道,“這一點,你又如何彌補?”
“當日展季既然能阻止祭祀海鳥,自然也不相信那些海鳥是女魃旱神的使者。那麼今日燒死巫人能夠祈雨的說法,對展季而言更是無稽之談。”展季從容不迫地道,“我魯國公室乃是周公後裔,如今若是因為這些愚蠢之舉貽笑天下,國君要彌補起來才是真正困難。”
“祭祀乃是我周朝各位先王製訂的禮製,你竟敢說是‘愚蠢之舉’?”姬申提高了嗓門。
“我周朝的禮製,是祭祀時周天子用牛、羊、豬作為犧牲,稱為‘太牢’,諸侯用羊、豬作為犧牲,稱為‘少牢’,卻從來沒有聽過用活人作為犧牲的。”展季反駁道。
“可是寡人燒死巫人祈雨乃是古禮,你不是也常常借口‘男三十而不娶’的古禮不肯成親嗎?”姬申說到這裏有了些底氣,便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當年成湯祈雨的時候,就把宰相伊尹捆綁了作為犧牲,果然求得大雨,那麼寡人燒死幾個巫人作為人牲又算得了什麼?”
“國君說錯了,傳說中成湯是把自己捆綁了作為犧牲獻給上天,躺在祭台上曆時三日,才求得大雨的。”展季針鋒相對地回答。
姬申一下子噎住了。這個時候他才深切地感受到,為什麼臧文仲每次提到展季,都是既敬重又痛恨的模樣,如今也輪到自己被他氣歪了鼻子卻又啞口無言。姬申向來是個隨心所欲之人,此番領教了展季的厲害,心中便生出促狹惡毒的念頭來,陰沉沉地笑道:“寡人自然比不了成湯,不過季子你一向被譽為魯國的聖賢,跟伊尹也差不了多少啦。不知將你作為犧牲獻給上天,會不會祈來雨水呢?”
“自然祈不來。”展季冷冷地回答。
“季子不必太謙虛。依寡人看來,上天見不得你這樣的聖賢受苦,肯定會賜給魯國大雨的。”姬申說著,徑直吩咐手下的衛兵,“來人,給季子上綁!”
“且慢!”展季雙臂一伸阻住衛兵,這兩個字雖然聲音不大,但那些衛兵先前見了展季上台的功夫,此番都有些畏懼不前。展季於是垂下雙手,口中卻道:“國君既然要展季作為人牲,就煩請放了那些無辜的巫人。否則國君也看過展季當日捉住爰居鳥的身手,我想國君的衛兵們並不比那些海鳥的動作敏捷。”
“展季,你這是在要挾寡人嗎?”姬申不自覺地往後閃了閃身,麵上卻仍然維持著冷笑。
“展季隻是用自己來勸諫國君罷了。”展季緩緩地磕下一個頭去,“如果國君看到就連犧牲展季也換不來降雨,那就證明人牲並不符合上天之道,還望國君能廢除這種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