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寡人答應你。不過我們得先來驗證驗證。”姬申的目光須臾也不敢離開展季的一舉一動,生怕他突然躍起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然而展季卻並未反抗,任憑衛兵取了繩索將自己雙手反綁在後,連雙腳的腳踝也綁在了一起。
姬申揮了揮手,幾個士兵便將捆得粽子一般的展季抬到祭台前方的桌案上,和那些豬羊的祭品放在一起。“我看這個位置挺適合你的,展大聖人。”姬申陰沉著臉說。
“隻望國君不要忘了當著魯國臣民許下的諾言。”展季答了這一句,從此隻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側躺在那裏,再不開口。姬申待了一會隻覺得無趣,拂了拂衣袖,帶領隨從回宮去了。
“季子你向來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做出這種自取其辱的事情來呢?不過你放心,等國君氣消了,我會盡力說服他放了你。”臧文仲故作唏噓地走到近前,搖頭歎息了一番,也帶著手下的門客和官吏打道回府。
天色漸漸暗下來,就連圍觀的百姓們也失去了興趣,不斷散去。到得夜間宵禁城門關閉之後,偌大的祭台附近隻剩下幾個倚著長戈打盹的衛兵,還有孤零零躺在台上的展季了。
肚子很餓,口很渴,被繩子緊緊綁縛的身體也麻痛難當。展季舔了舔幹裂的唇,張開眼睛看著曠野下格外寥廓的星空,想起臧文仲離去時留下的“自取其辱”四個字,不由一陣苦笑——他何嚐不知道在那個時候勸諫魯僖公就是自取其辱,最後的結果無非讓自己取代了那幾個巫人的位置而已,隻要他再克製一些,就完全可以避免此刻的狀況,讓臧文仲報複的圈套落空。可是哪怕他一開始就選擇了站在台下袖手旁觀,一百遍一千遍地告誡自己要忍耐和克製,可一看到那猙獰的火把燃燒起來,聽到祭台上瀕死的巫人們被壓抑的驚恐的慘叫,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少年時期在魯莊公墓園中的惡夢,仿佛那種徹骨的寒意又一次蛇一般地在四肢百骸遊走,最後猛地竄到心髒狠咬一口,讓他驚痛之中下意識地躍上祭台,阻止那些無辜的人牲死在自己麵前,至於其後的代價,他已經顧不得。
展季啊展季,你這樣衝動莽撞,注定永遠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他自嘲地笑了笑,隻覺得春夜的寒風並不比冬天遜色,吹得他的額角都有些發痛。於是他隻好徒勞地掙了掙僵硬的身體,迷迷糊糊地看著萬裏無雲的晴朗夜空,在冷硬的祭台上睡了過去。
不出展季的所料,第二天仍然是豔陽高照的晴天,別說下雨,連一點稍厚的雲彩都沒有。祈不來雨,別說魯僖公姬申沒有興趣搭理展季,就連臧文仲也隻是匆匆來看了一眼,許諾要繼續勸諫魯僖公,就又忙著指揮修渠賑災的事情去了。不過祭台遠處仍然有圍觀的百姓聚集,帶著幾分好奇幾分疑惑來查看國君獻上的犧牲是否有效。
此刻是否有人圍觀展季已經無暇顧及了。他隻是奇怪為什麼並沒有多少熱度的陽光卻能將自己的嗓子烤得幾乎冒煙,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被炙烤成貴族廊下懸掛的風幹的獵物。
台下似乎掀起了一場小小的爭執,不過展季根本連睜開眼睛的精神也沒有。再過了一會,有人在他耳邊帶著哭腔說了一句:“大人,喝點水吧。”他才費力地抬起眼皮,看見那三個得救的巫人跪在自己身前,為首的一個手裏捧著盛滿清水的木碗。
一個巫人吃力地將展季的頭抬高,另一個連忙小心翼翼地將水喂給展季喝了,垂淚道:“看這天色,幾日內都斷斷不會下雨,這樣下去豈不是要害了大人的性命?不知大人可有什麼吩咐差遣,我們赴湯蹈火也要請人來救你。”
展季喝了整整一碗水,感覺精神好了一些,腦子也沒有那麼昏昏沉沉。他此刻全身僵硬,似乎發熱又似乎冰冷,連血液都仿佛不再流動,張開口費力地喘息幾下,才終於吐出幾個嘶啞的音節:“去求……君夫人。”
救
雄踞泰山的大盜盜蹠這幾天心情很好。經過多年的經營,他手下的隊伍已經發展到了九千人,幾乎相當於一個小國的兵力。雖然這些人裏大部分是逃亡的奴隸,戰鬥力不佳,也常常會帶來一些小麻煩,可是在他家傳的文韜武略調理下,泰山的盜蹠隊伍越練越強,不僅對付齊魯兩國的剿匪軍隊綽綽有餘,還常常指東打西,所到之處諸侯閉門不敢應戰,越發催生了盜蹠展雄的風發意氣。
不僅如此,盜蹠展雄還在泰山腳下搶奪了一塊原先屬於樊國的地方,開始修築城牆,稱為“顧王城”,打算作為今後安身立命的據點。當有人試探著問展雄是否想要就此割據稱王時,展雄隻是笑而不語,然而眼中的神色便越發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