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展雄巡閱了嘍羅們操練,又走到山寨大廳中檢視了各個小頭目奉獻的財物,心懷大暢之下喝了一壇酒,便靠在自己的虎皮墊子上小睡。
正夢到自己把前來迎戰的官軍將領踹了個仰八叉,展雄剛想開懷大笑,冷不防有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曲阜的騫叟說有要事,一定要見頭領!”
“這個老雜毛,連個盹都不讓打!”展雄打了個嗬欠,罵罵咧咧地坐直身體,沒好氣地道,“叫他滾進來!”
過了一會,一個身穿破襖,手提瓦盆棍子的老頭出現在展雄的視線中。剛一腳邁進門檻,老頭就跪倒在地上,顫巍巍地道:“頭領,魯國的君夫人叫我給您帶了一封信,說是十萬火急,連一口氣都不讓喘就命人把我用馬車拉到山腳來啦。”
“這個麻煩的女人。”展雄派騫叟以乞討為名混跡曲阜,原本就是為了探察城內動向,傳遞消息,因此雖然口中抱怨,倒也把騫叟遞上的書信接了過來。
他此刻睡眼惺忪,懶得親自去讀那卷帛書,隨便朝著身邊記帳先生手裏一塞,吩咐一聲:“念。”
那記帳先生認得的字有限,因此這封信念起來也磕磕巴巴,聽在展雄耳中大致意思是:“我聽說原先魯國有一對兄弟,十二三歲時父母親就去世了,家道衰落無法生活,隻能寄居在同族親戚家中。那個弟弟強壯英武,從小就有豪俠之氣,因此小小年紀就能做到坊間少年們的頭領,在街巷裏耀武揚威好不威風……”
“薑蓴那女人,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諷刺我?”展雄笑罵了一句,端起酒杯又喝了一盅,“繼續念。”
“收養他們的親戚並不富裕,為人又慳吝,自然不肯白白養活這兩個小子。他每天規定了很多活計要兄弟兩人完成,若是做不完一天的工作就克扣一天的飯量。由於那個弟弟成天在外舞槍弄棒,呼朋喚友,自然是不會老老實實給收養人幹活的,因此他的活都是靠他的哥哥來完成。有時候哥哥實在幹不完那麼多活,沒有掙到足夠的飯食,就把自己的那份飯菜讓給弟弟,寧可自己挨餓。因此等他們成年之後,弟弟長得高大強壯,哥哥卻瘦弱得多……”
“這些我都知道啊,所以我後來才拿出錢糧接濟他,說要給他養老送終,是他自己不幹嘛。”展雄臉有些紅,辯解一般打斷了記帳先生的念誦,劈手把那卷帛書奪了過來,“算啦,都在揭我老底,我還是自己看吧。”
他一臉不服氣地展開帛書,順著薑蓴的筆跡看下去,漸漸地神色凝重起來,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了抓頭發:“我為了不給莊公那個王八蛋殉葬而逃跑,竟然是哥哥代替我去殉葬的?這件事,他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呢?也是,要不我跑了以後,官府怎麼會放過他們……”對於殉葬事件,他以前留下的記憶都是自己倉惶逃命的艱辛,倒真沒有想過身後留下的爛攤子最後是如何收場。如今薑蓴舊事重提,展雄聰明的腦袋瓜自然很快分辨出了她話語的真假。
他放下抓頭發的手,將帛書繼續往後麵展開,忽然呀地大叫一聲,一拍桌子竄到騫叟麵前:“什麼?我哥哥現在正被姬申捆在祭台上祈雨?那不就跟豬啊羊啊一樣麼?”
“小老兒從曲阜出來的時候,聽說的情形就是這樣。”騫叟道。
“那你怎麼不早說!”展雄一聲暴喝,幾乎把房梁上的灰震落下來。
“頭領你上次說了再不想搭理他,還讓小老兒以後不用探聽他的情況了。”騫叟戰戰兢兢地回答。
“我那時是恨他官迷心竅,卻不知道他竟然替我去殉葬!”展雄急匆匆地來回走了兩步,眼睛裏都泛出紅光來,“不管他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他以前既然能為我去死,我這次也一定要把他救出來!”說著他一抖身上的披風衝到門口,大聲朝手下們叫道:“傳我號令,立時集合隊伍,我們殺去曲阜救人!”
盜蹠的隊伍向來來如電,去如風,幾千人從泰山的營寨奔馳到魯國都城曲阜,不過花了兩三個時辰。而魯國的守軍,甚至沒有發現這支擅長偷襲的隊伍。
當曲阜東門外高大的祭台落在他們視線中的時候,天已經開始黑了,遠遠地甚至無法看清祭台上的情形。展雄正喝令隊伍暫停下來觀察動靜,忽而有人走到他的馬前,叉手道:“頭領,不如讓手下先去探探動靜。”
展雄低頭一看,認得是從哥哥那裏跑來投奔的奴隸樂土,當下點了點頭:“小心些。若是見到哥哥,趕緊回來報告,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是!”樂土自到展雄寨中後,雖然靠著自己的努力當上了小隊長,心裏卻無時無刻不記掛著昔日的主人展季。他此時主動請纓,離開了大隊人馬,偷偷往祭台的方向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