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棠棣之華(7)(2 / 3)

此時已是魯僖公姬申祈雨祭禮的第三天,魯國君臣早上照例來舉行了一番儀式,就頂不住炙人的驕陽打道回府。傍晚時分由於宵禁,圍觀的百姓更是無法逗留。因此樂土靠近祭台並沒有費多少精力,他輕而易舉地躲開了巡邏士兵,如同壁虎一樣無聲無息地爬上了祭台的邊緣。

樂土的功夫自在展季處紮下根基,到得展雄麾下更是得了他的親自指點,進境神速,儼然已是一把好手,再非昔日秋廩受人欺壓的小奴隸。此時他迅捷地在祭台上匍匐遊走,台下的守衛竟然沒有發現一點動靜。

樂土繞過台上堆放的巨大柴捆,很快就看到了祭台前方安放的檀木桌案。借著天上灑下的水銀般的月光,樂土一眼就認出了那側身躺在案上,緊閉雙眼的人正是展季。

一把將手背塞進嘴裏,樂土幾乎把自己的肌膚咬出血來,才止住了自己的驚呼。在相處的歲月中,他見過無數模樣的展季:專注的、和藹的、嚴肅的,甚至悲傷的,然而此時展季的模樣卻讓他的心如同被大手揪住,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事後樂土回憶起來,當時讓他驚惶無定的不是展季被縛的四肢,不是他幹裂出血的嘴唇,不是他因為高燒而通紅的麵容,也不是他枯槁如荒草的頭發和微不可聞的呼吸,而是——他的表情。那究竟是什麼表情,樂土沒有讀過書找不出詞語形容,可是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正是那種寧定如絕望、如解脫、卻又分明透著不甘透著隱忍的表情,讓他忍不住想要跪倒在地上,為麵前這個人放聲痛哭。

在見到展季的一瞬間,樂土把一切都忘記了,唯一的念頭,是要把這個人救下來,否則下一刻他就會這樣悄無聲息地斷絕了呼吸。於是樂土爬到桌案邊,輕輕在展季耳邊呼喚道:“季子,季子,我來救你了。”

展季的眼睛動了動,勉強睜開一條線,卻已經看不清楚麵前的人是誰。然而下一刻,隻做過奴隸和強盜卻毫無救人經驗的樂土卻犯了他這一生中最大的錯誤——他用刀割斷了展季手足上一直綁得死緊的繩子。

每個人都知道,一旦雙腳長期保持某種姿勢而麻木,驟然的運動會帶來針刺一般的疼痛,需要一段時間的活動才會消失。而對於被長期捆綁的人來說,一旦驟然鬆綁,原本凝滯許久的血脈驀地重新暢通,就會引起比平日裏深重百倍的疼痛,嚴重時甚至會導致人的昏厥,因此必須在鬆綁時配合以適當的按摩才能緩解這種症狀。可是樂土對這一切毫無所知,剛一割斷繩子,就想將展季扶下祭桌。早已昏昏沉沉的展季本能地邁步想要站穩,驟然隻覺全身湧起滅頂般的劇痛,眼前一黑便重重地從毫無防備的樂土手中摔在了祭台上。

“誰在上麵?”台下巡邏的衛兵聽到動靜,大聲叱喝著,迅速往聲音傳出的方向包圍過來。樂土眼看行蹤敗露,索性彎腰將展季背在背上,口中咬住自己散落的一綹頭發,在第一個衛兵撲過來之前縱身跳下了祭台!

然而才一跳下,他心頭隻叫了一聲苦,四麵八方竟不知從哪裏湧來上百名的衛兵,手持雪亮的兵刃將自己和展季困在當中。他若是果真放手一搏,也未必衝不出重圍,可他擔心傷到背負的展季,竟然一時不敢動作,隻一手托住背上的人,一手抽出腰間的銅劍,背靠著祭台和虎視眈眈的衛兵們對峙。

“放下我。”展季忽然開口,那聲音雖然虛弱,卻和以前一般鎮定自持。

“不,我要救你出去。”樂土咬著牙回答,這是他這一生中第一次明確地違抗展季的吩咐。

“你不必……”展季才吐出這幾個字,樂土如同緊繃的弓弦一般的身體忽然動了,他看準了衛兵們包圍圈最為薄弱的一點,驀地縱身躍起,手中銅劍一揮,已和衛兵們的矛尖碰撞在一起。

“臭小子居然不聽我的話擅自動手,這下子糟了!”聽到遠處傳來的兵刃相交之聲,盜蹠展雄一口吐出咬在齒間的草梗,驀地翻身上馬,“沒辦法,兄弟們隻能硬拚了!”

他手下數千名強盜得了號令,紛紛呐喊,舉著手中的木棍長戈就跟著展雄往城牆下衝去。然而饒是展雄不住催動馬匹,他仍是在一箭之地外看到看守祭台的衛兵們放下吊橋,眨眼間便要消失在暫時開啟了一條縫隙的城門後。不用說,展季和樂土也被他們帶回城裏去了!

展雄大喝一聲,身體的反應遠遠快過頭腦的思考,刹那間已縱身從馬背上飛撲了出去。他黑色的披風如同鷹隼展開的羽翼,手握的銅頭長矛恰似鷹隼銳利的尖喙,整個人更是如同鷹隼一般在半空中滑翔。每當力竭墜落之際,他手中的長矛就會蜻蜓點水般在地麵一撐,讓他的身體可以借助這一臂之力重新凝聚飛躍的力量。眾人目不交睫的一瞬間,他手中的長矛已連續在地麵上點了四下,身體也從距離吊橋一箭之外迅速踏上了吊橋!